小说书本网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。 《妻子》作者:Susceptable 文案 不论是家庭背景、性格、生活方式……皆无交集的金娜英和徐贤子,因为她们共同喜欢的一个男人而有了分不开的纠葛。 「我想又是我的傲慢在作祟了。刀柄明明就握在我的手上,徐贤子小/姐手上握着的是非常尖锐的刀锋,可是焦虑的人是我。」 七年前韩尚振还是她金娜英的丈夫,七年后失去记忆的韩尚振成了徐贤子的丈子,照理说她应该要痛恨这个叫徐贤子的女人,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。 「一个女人,失去了最爱的人,她曾经想过也许一辈子就抱着那份爱过的记忆过日子。直到遇见另一个人,才发现她还有爱的能力和被爱的能力。」 对徐贤子来说,永泰是帮她联系世界的线,她却发现七年来爱着的男人,是另外一个女人的丈夫。碰触到金娜英悲悯而柔软的视线,她只有心慌和难过。 当韩尚振离开了她们的生命,金娜英和徐贤子之间的故事才正要开始。 用最冷门的题材和超偏门的文案来挑战最低点击率(×) 内容标签: 因缘邂逅 婚恋 原著向 主角:金娜英,徐贤子 ┃ 配角:宋氏,圣淑,贤弼 ┃ 其它:冷门,没人看 娜   英 第1章 前传   或许是一小时,或许是一天,或许又过了更久,手术室外的灯仍刺眼的亮着。娜英的眼眶中已挤不出一滴泪水,只木然的坐在长椅上。   低头望去,一双褐色的鞋子映入瞳眸,视线顺着向上,贤子那张悲伤的脸孔映入眼帘。   很奇怪的,明明该对她满心怨恨,现在却连恨的力气也没有。只觉得至少还有一个人在这里陪着她,跟她有着同样的心情。   一个人坐着,一个人倚着墙壁站着,时间无语地流逝。      手术室的灯终于吹熄,担任医师助手的尚豪从里头走出来,对她们摇头。   像悬崖上的石头终于崩落的感觉,娜英身子一软跌坐长椅上。这次,不是失踪也不是失忆,而是韩尚振真的离开她的生命了,没有下一个七年再去等到他回来。   她挥挥手叫尚豪先离开,将自己的脸埋在怀中。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自己的心情,还有那些光想到便头痛欲裂的后事。   等到她抬起头来,那些繁杂的呼喊声都离开了,只剩下一个人静静伫在那里,褐色的鞋子在地面上一点一点的,像是某种规律。心跳的规律。   娜英这时候才真正定了神,抹掉泪水,维持平静的开口:「接下来,还有很多事要做。」   把那些爱与恨、责任与负担,一次痛快的算个清楚。   如果可以的话。 作者有话要说: 其实我只是贴出来,看看这篇可以有多冷门。 第2章 一、她与她之间   娜英并不是个会赖床的人,其实多年的习惯早让她在天未亮前,脑袋便有规律地自然运转。只是现在她翻了个身,丝毫没有起床的打算。   直到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。   娜英背过身子,也不做反应。   停了会儿,才听闻一丝微弱的声音:「娜英,该去上班了。」   她模糊的发出短声,权当回答,门外的人似乎犹豫好一会儿,还是走开了。   也对,她想贤子是不会开门进来的。   她不晓得自己这算什么心态。         娜英在卧房的浴室梳洗好后才出来,只见厨房里正热腾腾的冒着蒸气。看着贤子忙进忙出,悬挂的心似乎有点放松下来,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浮现一抹淡然的笑。      那日贤子过来,说要把恩表托付她带到英国时,她断然拒绝:「恩表是妳的孩子,没有理由让我一个人把他带到英国去。」   「可是他也是韩家的孩子,再说我也没有能力养恩表……」   又是这件事!她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到这说法,眼前这女人总是硬把自己认定的好事塞了过来,考虑到了所有人,独独忽略了她的感受。   眼见娜英不答话,贤子继续开口:「只有交给妳,恩表才能得到最好的照顾。我身边没有任何的东西,怎么能好好照顾恩表?」   「那送走恩表之后呢?妳的父亲和尚振都不在了,没有恩表这唯一的亲人在身边,妳打算怎么办?」   低下头的那表情她十分熟悉,每次在她面前,眼前的女人总是带着委屈的沉默,好似她总是欺负人的那一个。想到此,不由得生起气来:「不管如何,我不会把恩表带走,就算我婆婆要把恩表带回韩家,我也绝对不允许。」   感受到对方的怒火,贤子带着一丝惧意地抬起头来。   「贤子小姐妳为什么不为自己想一想?把恩表带走后,妳的生活里还有什么可依靠的,还是妳打算去做傻事?」   贤子咬了咬下唇,过不久又低下头。「我只是希望恩表有个好的将来。」   这些日子以来这么频繁的碰面,娜英知道自己已足够了解眼前的女子,把恩表送回来已是不会改变的决定。或许这是件奇怪的事,明明是情敌的关系,却又比任何人都体谅她的想法和心情。娜英叹了口气,桌上的咖啡氤氲,丝丝的热气却丝毫没有传进她的心底。「贤子小姐,我有个提议。」   看着贤子带着些许怯弱望向自己,或许她也看见自己眼底挣扎的情绪,可是还是得说出来。「我希望妳和我一起去英国。」   贤子惊呼一声,从桌上收回的手差点打翻了杯子。   「妳是恩表的亲生母亲,绝对不能和恩表分开。虽然尚振已经过世了,可是依我婆婆的个性,定会不断想尽方法要把恩表带回家里来。敏珠今年夏天刚好要去英国皇家芭蕾学院报到,不如妳和恩表跟我们一起去,你们可以自由的过着生活,我婆婆那边我会亲自向她解释。」   「可是我……」   「对我来说,贤子小姐并不是外人。」她放轻了语调。「我曾经说过,第一次见到贤子小姐妳,很奇怪的,我竟然对妳没有一丝厌恶。对于现在这个提议我也感到很神奇,但比起我婆婆的感受,我更不希望你们时常被骚扰。如果妳真的想为恩表打算,就应该跟我们一起去。」   除此之外,或许也是因为她太了解徐贤子。这个女人表面上看来文静柔弱,却有一股倔强,如果把她一个人放在国内,她怕她会想不开。   「那我们就这么决定了。」忽视贤子脸上惊讶的神情,娜英决定一次把事情彻底解决。「现在我们到妳家去拿相关的身份证件,我去帮妳和恩表办相关的出国手续。」   拿证件的事相当顺利,娜英甚至有些讶异于贤子竟然这么配合。而娜英不知的是,贤子对她有股近乎天性上的害怕和畏惧。    第3章 二、等待的间奏   在生意场上,她是个女强人,做任何事总杀伐决断。她想斩断自己和徐贤子的关系,可是用尽方法怎么也斩不断。   先不说徐贤子和韩尚振之间有个儿子,是韩家的长孙;一个丧父又丧夫的女子,又要如何独力扶养一个孩子?虽然自己当年也咬牙撑了过来,却不忍心见到她被环境逼到这种地步。   或许这就是要把人带往英国的原因吧?想到贤子怯弱又沾着泪水的脸庞,娜英甩甩头,仍甩不掉连自己也觉得过盛的同情心。      「带那个女人一起到英国去?大嫂妳疯了吗?」娜英回家告知决定后,韩家的长女尚嬉首先叫了出来。虽然平日嘴碎了些,但遇到大事尚嬉向来是率先仗义直言的那一个。「妳放心,我们会说服妈不要把恩表带回来,大嫂妳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!」   被自己母亲狠狠瞪了一眼,尚嬉吐了吐舌头缩了回去。   「我也反对。」身为次子的尚豪也表态发声。「大嫂妳这些年已经够照顾我们家,现在大哥不在了,没有理由再让妳付出这么多。我们也不会硬把恩表要回来。」   等一轮的意见发表完,娜英环视在场众人才缓缓开口。「我并不觉得委屈。再说恩表也是尚振的孩子,不管如何也应该好好栽培他。」   「可是大嫂……妳能忍受和那个女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吗?」尚嬉这个问题一问出,气氛顿时沉静下来,像一柄利刃残酷的划破真相。   的确,哪个正常女人能忍受和丈夫爱过的另一个女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之下,除非这个女人并不正常。   「我觉得贤子小姐并不讨厌。」留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,娜英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,门外还可以听到尚嬉大喊着「大嫂是不是疯了?!」这样的言论。娜英只是微微一笑,手上不停歇地将衣服收拾整齐。   「妈,妳刚才说的是真的吗?」听闻家庭会议的结果,敏珠啪的一声打开房门,冲进了娜英房间。「妳真的要跟……我们真的要跟恩表和贤子阿姨一起去吗?」   「妳不是很喜欢恩表吗?」   「我是很喜欢弟弟啦,可是妈妳……」敏珠看着自己的母亲,欲言又止。   「妳是担心我的心情吗?」摸了摸女儿的头,娜英轻笑。「说实话,我也不晓得能不能跟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,但凡事总要试过才知道,不是吗?」   被母亲拢在怀中的敏珠,还是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。「我不想看到妳不高兴。」   「妈没有不高兴。」只是很早以前,她就忘了高兴或不高兴是什么情绪,找到尚振的当时她曾高兴过,接下来迎接的却是无止尽的悲伤。已经走过最坏的情况,她相信也不过如此而已。      「东西都准备好了吗?」   「还有缺什么需要我帮妳准备的?」   「到英国的事我会帮妳安排好,请不用担心。」   看着坐在眼前的女子,娜英也习惯对方以点头或摇头代替回答,虽然她也常忽略点头或摇头的答案。将相关证件放在地上,娜英已准备起身。   「敏珠妈妈,我没理由接受妳这么做。」贤子匆匆抬起头,说完话后旋又低下。   「这么做不是因为妳,而是为了恩表。恩表已经没有了爸爸,我不希望他也失去妈妈。」娜英目光扫了下近乎空荡的房间。「过几天我们就要出发了,我想妳也不用再准备什么,这些我会帮妳张罗好。到了新家后妳和恩表会先跟我们住在一起,我不会干涉你们太多,等过一段时间适应那里的生活,想搬出去的话也没有关系。」   「可是不应该由敏珠妈妈来负担……」   娜英直接打断贤子的话。「妳不要觉得亏欠我什么,就当做我是代替尚振,感谢妳这七年来对他的付出和照顾。」   「还有,将来会有一段时间生活在一起,为了敏珠和恩表,我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够好一些。既然要当家人,请妳以后直接称呼我娜英就好。」   贤子带些怯意望向她,动了动唇不知要说些什么。   「当天我会派司机来接妳和恩表去机场,所有事情我都会处理完。先告辞了。」娜英知道,拒绝谈话的方法就是不要让对方有说话的机会,她不想听到有任何商量的余地。自己唯有表达出更坚定的立场,让对方明白这件事情势在必行。      几乎是在一意孤行的状态下,娜英决定了整件事情,到机场的当日,贤子的出现也让韩氏家族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状态。   于情,韩家人也知道这个女人并没有错,是她照顾了失忆的韩尚振七年,并把韩尚振由鬼门关拉回来的恩人。可是与这恩情相比,至少在尚振和尚嬉眼中,比起回来后过不久又去世的大哥,远不如这七年来真切关心他们生活的大嫂此刻的心情来得重要。   贤子也只是拉着恩表,默默地站到一旁。   只有尚振的母亲用一双不舍的眼光看着自己孙子。   而停在停机坪草地上的飞机,正准备飞往另一端未知的蓝天。      「飞机飞行可能需要很久的时间,妳要先休息一下吗?」娜英问着身边的贤子,后者微微摇头。   原本贤子是和恩表坐在前面的座位,但上飞机后不久,恩表便吵着要和姐姐一起玩,敏珠生性也是好动,自然两姐弟便凑在一块儿,留下她们的母亲并肩而坐。   娜英注意到贤子的右手,握成了个拳状蜷在腹侧。   以前她们见面,总是面对面坐着的机会比较多,几乎不会注意到桌子底下的那一端动静。除了尚振被送上手术台那次,她们在病房外焦急的等待,有段时间贤子的手也是这样死死扣着裙襬,那代表着紧张和不安。直到这一刻,娜英才察觉自己计划的荒谬性,她的确是把徐贤子一同带上了飞机,而且还要一同生活。   对于徐贤子这个女人,她到底认识多少?过世的恩表爷爷跟她说过,贤子的亲生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双双去世,所以成长过程中贤子几乎没感受过父母之爱。但是关于徐贤子的过去她也仅知于此,她甚至不知道她有哪些喜恶,也不知道那七年来她是和尚振如何相处,又是如何喜欢上当时近乎失去行动及表达能力的韩尚振。   可是有时候,她又觉得自己很了解徐贤子。她会知道当对方低下头时,什么时候代表顺从什么时候是拒绝,也可以轻易听出那些口是心非的话另一面的含义,甚至于徐贤子做的每一个决定,她几乎都能看出背后的用意。   那么自己算是认识她,还是不认识?  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身边的徐贤子。其实从她们第一次见面开始,她便时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。      似乎感受到对方的目光,贤子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,没看见娜英脸上挂的一丝苦笑。   「口渴吗?要不要喝点东西?」娜英招来了机上的服务生,见贤子摇头,也未多问。「两杯咖啡。」   近乎是习惯性的做决定,当咖啡出现在飞机餐桌上时,仿若它原本就该在那儿,也仿若贤子原本就听从着娜英说的话。   娜英啜了口咖啡。在刚失去尚振,那段疯狂埋首工作的时间里,她需要藉由咖啡来麻痹神经,好让自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,后来工作渐趋稳定,但咖啡苦涩的味道已留在她的味蕾上难以戒掉。   在她喝了将近三分之一杯后,才发现邻座的杯子动也未动。「咖啡趁热喝才好喝,怎么了吗?」   贤子看了看她,才不好意思的摇头。「我很少喝咖啡。」   娜英有些后知后觉的了悟,又招手叫服务生过来。「麻烦给我一杯柳橙汁。」   顺手换过了贤子那儿的咖啡,娜英望着在自己餐桌上的两杯咖啡,心底有些感叹。咖啡喝得太多,恐怕是睡不着了。      于是在这段长途飞行里,娜英几乎没有阖眼的时刻。百般无聊之中,她无意望见一旁已然熟睡的贤子,将头侧向窗户旁,全身绷得像一把拉满弦的弓,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安。   娜英想,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事,竟把徐贤子带来了身边。    第4章 三、热可可与咖啡   记忆中蜷缩的侧影与现在厨房中忙碌的背影相重迭,娜英才明白那股心安的感觉是看着贤子逐渐适应现在的生活,与刚来时的不安相比,贤子的举动已自然许多,虽然她们之间仍隔阂着一段疏远的陌生。   娜英忽然感到腿上一阵温热,低头一看,竟是刚睡醒的恩表抱着她,而裤子似乎被小脸当成了毛巾。   「恩表,你怎么又在吵阿姨了?」从厨房端出热汤的贤子轻斥着,恩表才乖乖坐到饭桌上,一双无辜的眼睛还是直看着娜英。   娜英不禁轻轻笑了起来。也不知为什么,恩表似乎和她特别投缘,之前将恩表接回韩家时,恩表谁也不跟总是黏着自己,现在则是一起床便要撒娇一下。这让她想起敏珠小的时候,每天缠着「妈妈、妈妈」一直地叫,而上了幼儿园的恩表,似乎遗传父母亲话不多的个性,喜欢用行动来表达情绪。   如今敏珠在外寄宿,家里只剩下他们三人,幸好有了恩表,或多或少可以化解她和贤子相对的尴尬。   「多吃一点。」   看着贤子用短筷将碟子推到她面前,又匆忙收回的模样,娜英不由得笑了一下。贤子的确很会照顾人,在家事方面的娴熟她更自叹弗如,只是贤子连关心都是这么地遮掩,这份礼貌无形中形成一道鸿沟。   「等下我送恩表去搭校车后再上班,除了青菜和鸡蛋以外,还有什么东西需要买回来的吗?」她们之间永远是这么疏远有礼的对话,表面上风平浪静,却是来自于双方对彼此的不习惯与陌生。   贤子摇摇头,一面帮恩表背上书包整理仪容,才送着两人出门。   待至门口,忽然才听见贤子开了口:「路上小心。」   那温柔的声音令娜英心头一荡,响应给贤子的是个暖暖的笑。      好像有许多年,出门时不曾听到有人会送她一句小心,也从没有人在门口为她等待。可是贤子的出现打乱了她多年生活的常规,那种不经意的温情,似乎让她对「家」这个名词除了责任之外还感受到一份期待。难怪尚振会喜欢上贤子,真正接受到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,娜英才逐渐了解到。   「怎么一大早就在皱眉,是和贤子小姐相处得不愉快吗?」南社长一进来,即开玩笑问道。   「你这么希望我跟贤子小姐的相处有问题?」面对了解事件始末的南贤弼,娜英一向无所隐瞒。   「不过妳们之间真的没问题吗?一般正常人是不会忍受现在这种情况的。」见娜英又皱起眉头,南贤弼也只以苦笑回应。「娜英妳该不会不知道我还在等妳吧?我希望妳能跟我结婚,从韩家搬出来,也为现在这种情况找到解脱的方法。」   娜英不语。她知道贤弼等了她很久,在尚振失去消息的一段时日,她身心疲惫一度动摇想答应贤弼的求婚。在她决定到英国后,贤弼也把事业重心迁了过来,问贤弼为什么只得到一句「我早想来英国开拓事业」。   「妳先来看一下这设计,似乎有些小问题。」贤弼见状,也适时岔开话题。   两人对设计图的细节讨论许久才终于定案,而要讨论下一季的服装款式时,娜英打开包包找了一阵之后,才对贤弼歉然道:「我似乎将手稿放在家里,等下我回去拿,下午再讨论?」   「那要等妳一起吃午饭吗?」   「不用。」      娜英几乎没有在近午时分回到家过,所以她一直不知道这段时间贤子会做些什么。打开家门,迎接她的是一室冷清,这和下班回家时总是看到贤子在沙发上或缝补或擦桌子相比,有种说不出的萧然。   「贤子,在吗?」她轻唤了几声,却见不到人,娜英便走回自己房里拿设计手稿。经过贤子房间时,才听到几声闷闷的声音。   娜英试着敲房门没得到反应,只好自己打开,一进房间却发现贤子脸色苍白,四肢蜷曲着缩在床角。   「怎么了?妳不舒服?」   贤子惊觉有人,显然吓了一跳。「妳……怎么这个时间回来?」   娜英将手放在贤子额头上,幸好没有发烧。「生病了吗?我载妳去看医生?」   贤子瞬间红了脸。「我没事,躺一会儿就好了。这毛病每个月都会有一次,只是今天忽然特别严重……」   娜英心下了然,过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:「所以妳今天早上就不舒服了?」   「早上还没有……」   心中微微一叹,娜英明白贤子个性倔强,也没多说什么,只是静静离开房间。   过不久又走了回来,手上还拿了个杯子。   「这是热可可,喝甜的感觉会好一点。」看着贤子勉力坐起身来,小心翼翼啜着那杯热可可,脸上似乎稍微恢复些许血色。「好些了吗?」   贤子点了点头,将热可可喝完后又睡了下去,娜英才将杯子拿到厨房。      洗好杯子放回原位,娜英打开冰箱想帮贤子弄点吃的,却怔然了起来,直到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。   「妳还没回去上班?」   娜英没有回答,只向贤子问道:「妳午餐都吃些什么?」   「……随便吃吃。」  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,娜英才终于出声打破沉默。「以后我中午的时候都会回家吃,可以帮我准备午餐吗?」   「可是……」贤子想多说些什么,却被娜英打断。   「我们中午出去吃吧。家里的冰箱都没东西了,不是吗?」      「贤弼,我先下班了。」时间一到,娜英便开始收拾东西。   「今天这么早?」南社长不无惊讶地问道。   「也许我以后都会这么早下班。」娜英走到门口,又转过身来。「还有,贤弼你以后不用等我一起吃午餐。」      回到家,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人听到开门声连忙站了起来,见着是娜英,低垂着脸没说什么。   娜英心中隐隐有气,却又不能发作。   她并不喜欢贤子这么的生分,似乎把自己定位为家里的下人。她不在的中午,贤子是否都没吃东西?为什么要让自己过得这么卑微?既然她决定和贤子住在一起,那么她们之间应该有家人的平等,而不是像委屈的小媳妇忙东忙西。   「我去帮妳热汤。」贤子欲从她手中接过东西,却被她握住了。   「妳不用忙了,我把东西摆到冰箱,不舒服的话好好坐着休息。」   贤子不安地坐在沙发上,直到后来手里被塞进了一杯热可可。   「今天很冷,喝点热的比较暖和。」娜英双手圈着咖啡杯,享受着咖啡带来的热气。「每天让妳一个人整理家里辛苦了,有空的时候我会尽量早回来帮忙。我们是家人,应该互相体谅。」   「可是妳的工作很忙……」   「设计图我可以带回家再做。」娜英说完自己隐隐想笑。过去她总是借口设计图没完成,想尽办法不回家,如今她竟然难得要准时上下班,这件事情如果让她婆婆或是小叔知道了,大概会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吧。   可是也唯有这样,她才能确定这个只会照顾别人,却从不照顾自己的贤子,是不是有准时吃饭。只是口头的告诫并不会有效,唯有采取行动她才会乖乖听话,这是她和贤子交手多次以来得出的心得。   「明天打算煮什么?」她好心情的问着,只见贤子用手指画着杯缘,忽如其来的抬头。   那清澄的眼神就这样映在她的眸子,这么近距离看才发现,贤子的眼睛弯弯的,似小猫一般,如果撒娇起来,或许就像猫一样地腻人。   「妳有想吃的吗?」贤子一开口又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语调,她伸手握住在杯缘绕来绕去不安的手,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,才缓缓摇头。   她想告诉贤子,不要再对她用这种诚惶诚恐的语气,她的心里会堵得很慌。至于那股若有所失的感觉是什么,她说不上来。      晚餐时间,有了恩表可爱的吃相,气氛轻松不少。她看着贤子细心地帮恩表擦嘴巴,又叨叨絮絮念了一大堆规则,一天相处下来,她和贤子说过的话竟没有此刻贤子叨念来得多。   送恩表到书房读书,忽然听到恩表叫妈妈。「这里我看不懂,怎么念?」   她站在门外聆听好一会儿,才听到贤子开口:「这个妈妈也不会,明天到学校问老师好不好?」   她走近一看,才发现是英文字母。   先拍了拍贤子手背,透露一个让贤子安心的眼神,娜英才在恩表身边坐下。「妈妈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,先让妈妈去休息,阿姨教你好不好?」   恩表点点头,开始照着娜英的发音复诵起来。娜英眼角余光瞥见贤子出了书房,轻声将房门带上。   等到恩表功课做完上床睡觉后,娜英看见从房门口走出来的贤子,唤道:「贤子,妳一整天都待在家里头吗?」   贤子点头。   「有到过附近的超市逛逛吗?这里也住了很多韩国人。」   贤子只是抬起眼睛看着她,不再多说什么。   其实她知道贤子怕生,从中午她们一同到餐馆,肢体的僵硬她便能看得出来。那么当初来找她,贤子一定花了一番不小的勇气,胆小和勇敢竟然存在同一个灵魂之中。   「今天累了一天,妳也好好休息。」      过了几天,娜英静静地把一份文件放在贤子面前。「我帮妳报名了语言中心的平日课程,吃完午餐后,刚好顺路载妳一起去。」   虽然早习惯对方骨子里的强势,可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讯息,贤子还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。   「在外地语言不通是很大的麻烦,另外我也希望妳能拥有自己的生活,不用每天待在家里面。」看着对方震惊的神情,娜英不急不徐地说道。   本来推着碟子过来的短筷,忽然一勾,将碟子勾回餐桌的另一端。   娜英心想,这是好现象,至少贤子有反应了。   「我觉得在家里很好。」筷子又伸了出来,另一碟小菜自然也消失在娜英举臂可及之处。   「如果将来妳要跟恩表搬出去外面住,不是也要学会英文吗?」见贤子瞬间变了脸色,娜英急忙解释:「请不要误会,我并没有要赶妳们走的意思,只是希望妳也能够独立自主,处理这些事情。」   「不,好像也打扰太久了。」   「贤子,」娜英也加重了语调。「我说过没关系,我们是一家人。正因为是家人,所以我才要更为妳设想,我不想见妳整天关在房子里面,我不想见妳因为怕生而不敢出门,更不想见妳每天皱紧了眉头生活。我想要妳快乐,知道吗?」   娜英伸长了筷子,止住贤子正要往后拖的碟子。「贤子请妳相信我。语言中心那边我已经说好了,那里的人都很和善,等下我会陪妳一起去,下课的时候也会接妳回家。我不希望妳有任何一丝不安或不高兴。」   「为什么?」贤子的声音低低的。「要为我做这么多?」   「我们是一家人,不是吗?」娜英笑道:「再说在韩家里面,也只有妳和我不姓韩。忘了还有恩表,他应该姓闵,他认识的爸爸一直叫闵永泰。」   贤子听到也笑了出来,这才稍微缓和了气氛。   娜英恢复了正经的神色,看向贤子。「请妳相信我,好吗?」   过了许久,才看到贤子轻轻点头。      娜英开车的时候,依旧喜欢在车上放一杯热咖啡。并不是为了喝咖啡才放的,只是提醒自己身边还有温度的存在,载敏珠或尚振出门的时候,那一趟旅程才没有热咖啡。   「咖啡喝太多,对身体不好。」贤子一上车,便轻声提醒了她。   「当车子等红灯的时候,把手放在热咖啡上,好像感觉到身旁有人的温暖。」娜英难得来了兴致。「贤子,以后陪我一起去逛超市好吗?」   看着对方忍不住的笑容,贤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,才又轻轻地把头撇开。   贤子答应的话,也许以后就不用买这么多热咖啡了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完全不懂為什麼這章特別長!! 第5章 四、咀嚼的滋味   「总觉得妳最近很高兴?」下班时间,贤弼看着娜英,问出这些天来一直想问的问题。   「有吗?」   「我记得好像好久没看过妳的笑容,可是最近,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开朗的金娜英又回来了。」像极还没有失去韩尚振之前,全心投入恋爱的那个金娜英。「我有点担心,是不是妳认识了其他比我更优秀的男人?」   娜英露出脸上的微笑。「贤弼你明明知道自己有多么优秀,很少有人比得上你。」   「那妳为什么不能接受我?」   「我不知道。」娜英向这位多年的追求者坦然一切。「贤弼,我们应该是错过最好的那段相遇时光,所以留下的,只是一段尚未开始的爱情。」   「如果从现在开始,也不可能吗?」贤弼皱起眉头,还是再问了一次。   娜英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。「所以我当初说过,要你牢牢的抓紧我,不要再让我动摇。」   可是贤弼选择的是放手,告诉她韩尚振还活在这世上的事实,而天秤一旦摇摆,便无法再回到原位。不论是当时她对贤弼的感情,又或者后来尚振回到身边,却再也找不回的爱情。   人与人在时空中不断的错身而过,总以为一个肩膀的距离很近很近,但蓦然回首灯火已阑珊,早已是百转千回了几个世纪。   「贤弼,不需要再抓紧我了。」         「买味噌酱?」   「好。」   「冻豆腐?」   「嗯。」   「青椒呢?」   「……青椒怎么煮?」   娜英将青椒放回架上,连忙推着车子赶上往前走的贤子,问她怎么煮就表示那是贤子不爱吃的东西了。说好的话表示是喜欢的食物,轻应一声代表可以接受,可是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?娜英推敲了几次还是没有答案。   若让贤子来挑,所挑的尽是家人爱吃的,对于自己喜欢的永远缺而不问。陪贤子如此逛了几次后,娜英干脆自己做主。   「辣酱也顺便好了。」   娜英的手被人轻轻拍了一下,有些惊讶地望着对方,情急的贤子被看得害臊地低下头。「妳不是不喜欢吃太辣?」   娜英莞尔,问着贤子:「妳怎么知道的?」   「在韩国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面店,妳从不沾辣酱。」贤子的声音轻轻的。   「我还以为妳只是低头吃面而已。」   「因为妳一直看着我。」语气里竟有些娇腻的埋怨。   「那是因为我吃不多,吃饱之后只好看着妳。」而有时她已经在公司吃过午餐,不忍心见风尘仆仆过来的贤子没吃东西,所以每次才约在同一地方。   娜英拉住贤子的外套袖子,对方停下脚步,无辜的投过来一眼后竟有些脸红。   「贤子,我们今天吃面好不好?」      餐桌上面简单摆着两碗面和几碟小菜,贤子的手往身上抹了两抹,确认没缺什么才就座。   「今天恩表去户外教学,很晚才会回家,所以准备得很简单。」   「意思是说只有我在家时,贤子煮的菜都很随便啰?」娜英这话一出,自己心里也觉得好笑,她竟跟恩表吃起醋来。   贤子瞋怨地看了她一眼,又觉得自己辩不过,干脆低下头把碗里的面条一一夹断,生起闷气来。   「一开始见到妳,贤子妳就是这么安静,安静到我总是不晓得要跟妳说些什么才好。」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面的情况的确有点奇怪,就算是在关系改善的现今,想到时仍会有些想发笑。「可是看妳吃面的样子很自在,好像那是妳唯一在我面前放松的时刻,妳对面的情绪比对我的还多。」   「妳总是把想说的话藏在心里,逼着自己做出违心的决定,尤其看着我的时候,这种情绪更多。」   贤子总是看着她,勉力扯出一丝想让人安心的笑容,一次又一次把韩尚振送回她的身边。明明眼里写满痛苦,却只能接受所谓「公平」的决定。   户籍上的确清楚的注明,金娜英是韩尚振唯一的妻子。可是贤子又有什么错?对贤子而言,韩尚振是她捡到的人救起来的丈夫,是她一点一滴重新拼组起来的,却要刨着心双手送出,这是件多残酷的事。   「现在这样,还是有点不自在吧?」   娜英说完,自己也摇摇头。「算了,吃饭时候怎么会谈这些?还是快点吃,面都凉了。」   贤子低头动起筷子,一口一口无声嚼咀着面条,餐桌上悄然无声。   娜英悄叹一声,她明明知道贤子没办法回答这问题,还是为难了对方。如果今天没有韩尚振,她们两个人的命运绝不会连系在一起;可是现在她们之间那道亘不可破的冰墙,却也是韩尚振。      接下来的几天,总陷在尴尬的氛围里,和贤子说什么对方只是点头或摇头,又回到过去生分的样子。娜英也不禁感到有些丧气,心里头又有莫名的苦涩。   所幸过几日敏珠就要回来,想到此,多日郁郁的脸庞才露出一丝笑容。   这天假日娜英特地起了个大早,欲下厨为要回家的敏珠煮顿丰盛的午餐,到了厨房,看到贤子也在,踌躇了会儿才走向前。   「怎么一大早就在忙?」她顺手接过贤子手中的菜篮,将豆梗掰成了两半。   贤子的语气里有些许迟疑。「我听说敏珠要回来了。」   「今天我会帮敏珠准备她爱吃的菜,所以妳不用这么忙。」   略略望了她一眼,贤子起身就要离开厨房,她鬼使神差似的抓住贤子手臂,菜篮瞬间倾倒翻了一地。贤子弯下身想捡,却刚好与她撞在一起。   「有怎样吗?」扶起贤子,看着那双坦露出无辜的眼神直直望向地上豆梗,她放柔声音对贤子说:「留下来帮我吧,要不然我一个人笨手笨脚的,怎么做得好?」   「那妳……」贤子把视线缓缓移回她的身上,却不再往下说。   娜英才注意到,自己一直抓着贤子的手,这才笑了一下松开手。   贤子似乎微微叹了一声,重新捡起豆子。「还有要准备些什么?」   两个人在厨房各自忙碌,静谧流转的空气中,却是这几日娜英所感到难得的安心。      接近中午,敏珠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,由于学校课业繁忙,加上芭蕾舞比赛即将届期,敏珠更少回到家里来。这次一进门除了给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外,一张嘴从头说到尾,从学校里发生的趣事,一路言及结交的新朋友,开饭之后更是没停。   「妈妳的手艺越来越好了!」嘴巴里嚼着东西,敏珠还不忘称赞一句。   「吃慢点,又没人跟妳争。」娜英将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个手势。「还有,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。」   「我知道了,妈。」敏珠俏皮一笑,筷子却没停过,甚至故意把排骨挟走,逗得恩表哇哇大叫。   「阿姨妳不要怪我,谁叫妳煮的东西太好吃了。」敏珠吐了吐舌头,又把排骨在桌上绕了一圈,才放回恩表碗里。   「恩表气鼓鼓的样子,真像馒头。」敏珠捏了捏鼓鼓的馒头小脸,除了被欺负的恩表外,每个人都笑了起来,为这个向来安静的家添了几分生气。      吃饱饭后,敏珠在客厅喂恩表吃水果。就某方面而言。恩表的确好养又好玩。   「妈,妳跟阿姨感情真好。」敏珠忽然冒出的一句话,令娜英回过头来。   「怎么说呢?」   「阿姨在厨房洗碗,可是妳一直转头过去看她。」敏珠俯在耳边,用小得只有娜英听得见的音量说道:「原本我一直担心妳和贤子阿姨相处的问题,可是妳们俩个相处得比我想象中好,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呢。」   「因为贤子阿姨是个很好的人。」娜英摸了摸敏珠的头,也学着敏珠低声说着:「又或者是我们同样是女人,更能了解对方在想什么。」   「可是妈,妳都不会跟她吃醋吗?」   「她为妳爸爸,付出了很多。」对敏珠说出这句话后,娜英心底突涌起一股模糊的悲哀。      敏珠难得回来,便央求着到游乐园玩,娜英自然答应了,顺便也带上恩表和贤子。   「不用准备便当了,到游乐园再吃。」娜英倚在厨房门口,右脚在地上轻轻打着拍子,看得出来心情极好。   「可是游乐园里卖的都很贵。」   「那些没什么,最重要的是玩得开心。」看着贤子,娜英眼光里有着一丝温腻。「先好好睡一觉,要不然明天就没有精神玩了。」   都几岁的人,还玩什么?她原本以为贤子会这样问她,但贤子什么也没说,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。   和她一样,欲说还休。    第6章 五、从哪里开始的微笑   敏珠是个很会玩的主儿,到了游乐园彷佛进到自家后院一般,对每项游乐设施了如指掌,娜英自然也被她拖着玩了不少项。陪敏珠玩那些惊险恐怖的游戏,娜英竟有些羡慕年龄尚小、因为不能玩这些游戏而在一旁大哭的恩表了。   「我不要……不要玩木马……」恩表抽抽泣泣的,拒绝贤子说的那些「孩子气」的游戏,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泪水,可怜地望向刚坐完云霄飞车的娜英。   不,她自己都脸色发白了,绝对没有能力再去理水汪汪望向她的恩表。   「恩表不哭,那姊姊陪你去坐海盗船好吗?」敏珠倒是精力充沛,一把抱过恩表,也不忘对其他人招手。「妈和阿姨也一起来坐海盗船,这一点都不恐怖。」   海盗船的确是比云霄飞车好一点,看着明明紧张却要努力安慰恩表的贤子,娜英觉得好笑。而嘴角刚闪过一丝笑意,竟被贤子的眼光捕捉个正着,狠狠的被瞪了一眼退回。   海盗船不可怕,贤子的眼神比较可怕。   「妈,等下海盗船开始的的时候,妳也要放声大叫喔。」敏珠提醒着娜英,又转过头谆谆告诫恩表。「弟弟等下你要大叫,叫得越大声越好。」   看着恩表猛力点头,娜英已经可以想象得到等会儿的情况。      果然,海盗船开始摇晃不久,一阵阵尖叫就从他们这排传出,全船的人好像也受到感染,个个扯开嗓子比谁叫得更大声。敏珠不忘用手臂碰碰她,眼神里透露着得意。   到后来倒不是海盗船恐怖,而是叫声比海盗船更恐怖了。她也紧握着横杆,跟着放声大叫了一两声。   眼角余光望向贤子,只见她配合着恩表一同尖叫,最后愉快的大笑。   在剧烈的摇晃中,她只记得这一刻贤子的笑。      一整天在尖叫和笑声中度过的游乐园之旅,敏珠和恩表一回来就呼呼大睡。当然也仅限今天而已,明日一早起床,又有精力胡搅蛮和了。   「今天恩表玩得很开心。」看见灯暗了下去,贤子从恩表房里出来。见着是她,贤子的态度和往日不同,一双眼睛坦率的望着她。「谢谢妳。」   「不客气。」   她望着贤子转回房间,不知为何有些怅然。贤子能够直视她了,那么什么时候,她们才可以袪除中间那道陌生的隔阂?   贤子忽然停下脚步,回身望向她。「对了,妳也早点睡。还有,咖啡不要喝太多,明天我就把家里的咖啡罐都收起来。」   看着贤子俏皮的笑意,娜英心中一动。「贤子,妳高兴吗?」   「我今天……玩得很愉快。」   「是因为有恩表才玩得愉快,还是因为……」娜英也惊觉自己不该再往下说,摇摇头,转身准备离开。   「不是因为恩表。」她听到贤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微弱却坚定。      娜英惊讶地望向贤子,对方悄然低下头。   「我……从小就不太懂得怎么跟人交朋友,一直以来都是孤伶伶的一个人。我曾经想过,这样的我活在世界上有什么意义?」这是娜英第一次听贤子说起自己的事。「直到我遇见了恩表爸爸,他满身是血的被人丢在医院门口,当时他的状况很糟糕……所有人已经要放弃他,可是我对自己说,只要这个人能活,我就能活。」   她遇见尚振,是在大学时代,毕业时那个人站到她面前,只问了一句是不是能等他?望着那双自信又期待的眼神,她点了头。   「恩表爸爸他昏迷了好多天,就算偶然醒来也只是胡言乱语,可是我相信他会好,我把人生所有的希望赌在他身上──也可以说,其实是恩表爸爸救了我。如果恩表爸爸没有好起来,也许我早就不存在这世界上。」   「当他清醒的时候,他什么话也不会说,智商只有三岁小孩的程度。他指着杯子,是要喝水;他指着天花板,问我什么是天空?他指着我,我开玩笑的要他叫我『老婆』……」贤子轻柔的笑起来,那股揉合哀怨与甜蜜的小女人姿态,让娜英清清楚楚的明白到,这段往事在贤子心中有多么深刻。   「可是这七年来我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,我害怕恩表爸爸有了家庭,害怕他的家人找上门来,觉得自己的每分每秒都是跟别人偷来的幸福……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妳,虽然我觉得我喜欢恩表爸爸并不会比妳来得少,可是这样子把他从妳身边带走,一直让我觉得很难过。」微一用力,贤子勒着自己的左手腕,强自镇定的说下去。   「我曾经想象妳是个讨厌的人,又或者是毫无气质的女人,这样我在面对妳的时候,就不会有一丝的歉疚。可是当我看到妳,见到我一句指责都没有的时候,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」   娜英哂笑,自己那时的确是词穷了,想不到该说什么好。又或者自己和贤子是同样的感觉,如果对方是不讲理的女人,能够破口大骂一顿就好了。   「我决定把恩表爸爸还给妳,是因为我相信妳。就像妳说第一眼就相信我一样,我也是这种感觉。」贤子怯然地抬起头,语调里带着轻微的颤抖。   「虽然觉得痛苦,可是跟恩表爸爸分开,似乎让我感觉这七年来对妳的伤害可以少一点,也或许是为了减轻我自己的罪恶感。内心其实是这种想法的我,会不会很自私?」   「妳知道吗?妳比我更爱韩尚振。」娜英摇头。「失去尚振的那七年,我是抱着回忆过活,想起他和我之间的种种,那时我还能感受到快乐。可是当他回来的时候,我发现那跟我记忆中的韩尚振已经不一样了,也许我一直爱的,只是过去那段时光的尚振,爱的是过去那段愉快的回忆。可是我不愿意让尚振就这样离开,或许是因为妳。」   贤子抬头,有些愕然的看着她。   「我知道有个女人也喜欢着尚振,也许是因为女人共有的嫉妒心,让我想跟妳比比看,看尚振最后会选择谁。所以我明知道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韩尚振,还是紧抓住他的手。这样想的我,或许更自私吧。」   「敏珠妈妈……」   「我说过了,叫我娜英。」她嘴角轻扬了一下。   贤子望着那笑容,也跟着笑了。「我一直以为失去恩表爸爸后,我会痛苦得活不下去。可是今天……谢谢妳。」   「贤子,人不是为另一个人而活的,是要为自己而活。虽然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,可是有时候觉得妳陪在我身边,就像妳当时看着尚振的那种心情。」      「算了,我说这话妳可能听不懂。」娜英没有回答贤子眼里的疑问,转身避开了。「曾经有一度我很担心妳,因为妳说没了尚振,妳会活不下去。我害怕妳做傻事,所以把妳带来英国。可是现在的妳活得很好,我也能看见妳的笑容,妳知道吗?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妳为了恩表以外的事,笑得这么开心。妳好像让我重新找到了一种方法。」   贤子说过,韩尚振像风筝的那一端,帮她联系着这个世界。以前她并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,可是现在有些理解了,那是因为透过另一个人的一举一动,去重新看待这个世界。   疲惫的她忽然很想了解这样的徐贤子,在真正单纯无虑的笑容下,想看看这样的她看到的另外一个世界。      敏珠的假期过后又马上回学校去了,家里一切好像恢复了平静。经过那晚的对话,娜英和贤子之间好像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,不是更疏远也没有更亲近,可是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呼吸,都会不小心的被在意。就像一条引线,火苗已从远处点燃,而惴惴揣测何时烧至跟前来。   好不容易摆脱这样的压抑,娜英难得出来透气,只是看着海景心情愉悦之余,胸口仍沉着一丝郁郁。   「娜英,我觉得现在的妳很奇怪。」从韩国专程来探访好友的圣淑,看着娜英一见面即陷入沉默,不免心中有气。   「怎么了吗?」将目光收了回来,娜英虽挂着笑容,眼底却无一丝笑意。   「韩尚振已经过世了,贤弼也为了妳追到英国来,为什么妳到现在还不肯接受他?」圣淑双手交叉横亘胸前,一副审问的姿态。   「贤弼没有理由为我这么做。」   「难道妳想这样守寡一辈子?」圣淑目光犀利的瞪着娜英。「妳知道我一向很喜欢贤弼,如果妳再这样继续下去,我不会再管妳是不是过得很苦,会直接把贤弼抢过来!」   对圣淑充满威胁性的言词,娜英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。「那我会恭喜你们。」   「娜英,以前妳不是这样的。」圣淑冷冽的开口。「以前就算是我跟妳说类似的话,妳也会玩笑的警告我不要打贤弼的主意,现在妳这么说,难道真的是放弃贤弼了?」   面对连番质问,娜英也变了脸色。「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看我的脸色和反应?都要看我过得好不好,再来决定怎么对我?!难道我过得不幸,就一定要接受贤弼?还是今天尚振没死的话,我就一定要接受韩尚振?」   圣淑忍住话,猛然喝了一大口果汁,才觉得心情平复一些。   娜英脸色稍蔼,才又开口。「圣淑,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处理。」   「好,不说这个。那我问妳徐贤子的事。」圣淑靠在椅背上,犀利的目光依旧不饶过娜英。「妳跟她相处得怎样?」   「很好,妳不用为我担心。」娜英手握杯子,眼底淡淡浮现出一丝不同以往的色彩。   看见如此神采焕发的娜英,圣淑心里咯噔了一下,神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。      与圣淑分别后,娜英驱车前往语言中心接贤子下课。把车子停在路旁,娜英倚着车门往门口张望着。   她知道贤子并不会这么准时出现,贤子不习惯与人摩肩擦踵,往往等到人潮散去了,才低着头悄悄走出来,在踏出门口的那一瞬间与她的目光撞上。   今天却反常了些,她看见贤子与一名高大的男孩子并肩走了出来,低头抿笑的样子令她有瞬间愕然。随后见贤子鞠躬,等对方走后才抬头望见她。   娜英没说话,只帮贤子打开车门,自己再绕回另一侧上车。   「刚才那是同学。」刚坐定,贤子竟先开了口。「他问我课程的事。」   娜英手握着方向盘,目光直视前方。「都解决了吗?」   贤子也未管娜英是否有看到,只轻轻点头。   「好,那今天晚餐想吃什么?」娜英语调徒扬了几分,故意忽略贤子的诧然神情,重重踩下油门,车子急速奔驰起来,贤子一个反应不及栽头倒向了座椅。   女人总喜欢在小地方上较劲。娜英再次确认自己这改不了的坏习惯。   她想,她有一部分是嫉妒贤子的。不对,这嫉妒从很早就在心底发芽生根的。从前她嫉妒着贤子对韩尚振如此纯粹无杂的感情,嫉妒她可以纯粹地为一个人而活着,这是肩上有这么多重担的她做不到的事。而如今呢?自己在嫉妒些什么?嫉妒她和别人礼貌性的鞠躬道别?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些好笑。   「幸好妳对我没这么客气。」   不知娜英为何忽然冒出这句话,贤子只是抓着把手,紧张地望着路面。   「多交几个朋友也好。」娜英又莫名的抛出一句话,却记得放慢了车速。「对不起,刚才油门踩太快了。」    第7章 六、需要   今早进公司时,贤弼却迟迟未到,来的时候脸色仓惶。娜英见贤弼的神色不太自在,心底也猜测到几分。「圣淑去找过你了?」   贤弼点点头,却没娜英料想中的质问,径自走回办公室。娜英也未多想,埋首于设计图稿中。      回家后的气氛和以往有些不同,贤子依旧安静的喝着汤,但脸上神色实在太过于平静,反倒像是山雨欲来的前兆。   「贤子,怎么了吗?」她直觉的问着。   贤子舀着汤,放在唇边怔了一下,又佯装自然的放回碗里。「我想了很久,认为我和恩表还是搬出去比较好。」   「怎么又在提这件事?」娜英恼怒得放下筷子。她们的关系不是已经改善很多了,为什么又开始说同样的问题?   贤子没有抬头,不知何时将手缩回了桌子下,这情景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时,是互相提防的两个陌生人。「我和恩表只是妳的麻烦,而且恩表也和妳没有任何血缘关系,也不该由妳来养他,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外人……」   「够了!」娜英一手抚着额头,另一手拍在桌子上,也同时大声起来:「我说过很多次,我并没有把妳当外人,为什么妳每次总要这样想?」   贤子的话语却没有停。「现在这个年代,没有人会再守寡,妳也不用再帮韩家养恩表,我和恩表会自己……」   「我说够了!」娜英生气的喝止,摆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头,心里头藏着的话就像不受控制般倾泄了出来:「如果妳觉得我对妳还做得不够多不够好,那妳就离开这个家,我不会再拦妳!」   被怒吼的人低下头没有多说什么,只默然起身。   「贤子,我需要妳。」   不知道为什么,在失去的惶恐中她冒然说出了这样的话,从没想过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竟如此可怜。原以为贤子会笑她,没想到一抬头,却看见贤子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,一滴滴地敲打在她的心房。   贤子站在她的面前失声痛哭,而她也跟着落下泪来。      「为什么又提起这件事?」娜英平静了心绪,坐在客厅里,等着贤子给她一个答案。   见贤子用手背抹掉眼泪,像个小媳妇似的站着,娜英心里有火没处发,把头仰高了些,长长吐出一口气。   「贤弼去找过妳了对吧?他都跟妳说了些什么?叫妳搬家吗?」思绪一闪,娜英坐直身,作势拿起电话要打给南贤弼,贤子见状慌忙阻止。   「不是南社长。」见娜英眼光又扫回她身上,贤子交握双手,头低低垂下。「郑小姐来找过我了。」   「妳说圣淑?」娜英此刻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气愤来形容了。她知道圣淑说话向来得理不饶人,她一定说了什么,才导致这早已被扼杀掉的念头又从贤子脑中冒出来。「她对妳说了什么?」   贤子把头微微撇开。娜英心道:很好,还真像贤子的个性,永远维护着外人。   「她叫妳搬出去对吧?叫妳不要拖累我,说贤弼还在追求我,不要让我为了妳和韩家耽误终生的幸福!」娜英冷冷审视着贤子,见对方不敢吭声,又自觉的把语气放软。「我自己想追求的是什么,我很清楚。圣淑虽然是我的朋友,但她说的并不代表我的想法。」   贤子抿紧唇,一脸凝重的模样,过了许久才听到她细微的声音。「郑小姐说,妳是个很骄傲的人。」   娜英并不急着问。既然她肯开口了,表示还有下文,她也想了解贤子真正的想法。   「妳的骄傲,并不允许妳和其他人共同分享一份爱情。可是为什么……妳要为我让步这么多?」贤子的右手紧紧攥着左手,用力至泛白的手指关节,显示着她现在正问出一个极其艰难的问题。   娜英凝视着贤子,嘴角勾起一抹微弯。「也许是因为我太喜欢韩尚振。」   这次贤子倒答得很快。「妳说过妳对他的爱,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。」   「妳到底想问什么?」   只是这么一句话,又把贤子逼到了沉默。   娜英自认是个很有耐心的人,但她总觉得每次跟贤子认真对话的时候,这个人总有办法挑起她最脆弱易怒的那根神经。从认识了贤子开始,好像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跟着这个人转,而眼前人永远一副令人火大的沉默。   「去上课吧,我的语文课快迟到了。」贤子转身想走,却被娜英一把揪住,娜英感受到贤子身上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冷颤。   「妳怕我。」娜英说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了。   贤子背对她低下头来,双手捂着脸,从肩膀的抽动看得出来正在哭泣。   「那天妳在游乐园里的开心,也不是真的。」她一直以为不会再见到贤子的泪水,现在她又重新在她面前泪如雨下,娜英心中瞬间笼罩了重重的挫败感,手也不自觉的松了开来。   下一刻料想不到的是,贤子抓住她的手,紧闭的嘴唇想说些什么,却只有泪水不停地从脸颊滑落。   纵然感受到心里传来的战栗,谁也没有放手。      娜英坐在咖啡厅里,右手提起又放下,敲打桌面的手指也少了节奏。   为什么这一切不能像裁剪西装一样,只要标尺和量线就能利落的切割,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走到今天这地步?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,贤子望着她时,她竟不知如何回答。   「怎么?不是昨天才见面,今天又这么急着约我出来?」圣淑提着皮包珊珊而来,尚未坐定便劈头丢出问句。   「妳今天上午去找过贤子小姐了?」娜英从思绪中回神,一双眼里冷冷透着寒意。   圣淑轻蔑的一笑。「她这么快就找妳告状了?」   娜英皱眉,加重语气问道:「妳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?」   「我叫她离开妳,自己去过生活。」圣淑下颏扬起,说话也跟着大声起来。「徐贤子是韩家的人,跟妳一点关系都没有,妳为什么要帮她养恩表?不要用恩表是韩尚振儿子的这个借口,妳把恩表送回去,老太太也会把他照顾得很好,可是妳为什么一定要把她们带来英国?」   娜英手握着咖啡杯,沉默许久才开口。「我希望恩表受到好的教育。」   「只有这个理由?娜英妳不觉得妳的借口也太薄弱了吗?」圣淑脸上一抹讽刺掠过。「妳知道吗?我认为妳在报复徐贤子,所以才把她绑在妳的身边,让她除了赖着妳外什么也动弹不得。我从以前就觉得奇怪,为什么妳会忍容和另外一个女人平分韩尚振──」   看着娜英不语的神情,圣淑干脆把话全部抖了出来。「没错,我昨天约了徐贤子见面。她的确像妳说的,是个善良的女人。可是善良又怎么样?难道妳是因为她的善良,才把韩尚振分给她?娜英这并不像妳,妳要求的一直是一份纯粹的爱情,妳的骄傲比爱情更加重要。」   「找到韩尚振……不对,是从妳遇到徐贤子后,我就看不到以前那个事事有原则的金娜英。要妳自私一点抓牢尚振,妳不听;妳宁愿陷在漩涡里和人平分爱情,那也算了。现在这么仁至义尽的照顾徐贤子,这又算什么?」   「难道贤子小姐有错吗?是她将尚振由鬼门关拉回……」   「不要用韩尚振当借口!」圣淑堵住了娜英的话。「我在跟妳说的是徐贤子!」   眼见圣淑不肯罢休的气势,娜英的神色也凝重起来。「那么我告诉妳,贤子她是我的家人,照顾家人并不需要原因吧。」   「家人?妳接受一个抢妳老公的人当家人?娜英妳会不会太可笑?」圣淑尖锐的语气,也惹得邻座的人频频回头顾盼。   「圣淑,妳不会懂的。」娜英平静起身,拿起披在座背的外套。   走出门口时,娜英听到身后传来的怒吼。   「是啊,我不懂。金娜英,妳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」   娜英没有回头,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。      如果感情能像剪裁西装一样,分得清哪一块是爱,哪一块是怜悯,哪一块是憎恨,所有事情都会变得很简单。   她们之间却像一张迷雾的网,手腕系着的红线,隐隐渺渺地不知到何方。            抬腕看着手表,时针已无情的指向十一点,连星光也倦得入眠的黑夜,只剩下她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家门口,倚着门柱数着围墙上的尖刺。   自己开始怕进家门了,娜英疲惫地闭上眼,她心里清楚这不是个好现象。她这辈子的愿望明明是有个安定的家,却有千百个不愿回家的理由。   敏珠曾说,看过她停在家门口,拔腿向外冲刺一段后,又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。那时候的她害怕回家,害怕面对婆婆歉疚的神情,害怕面对敏珠谅解的眼神,也害怕空荡荡的夜晚只剩她一个人吃着冰冷的剩饭。   而现在的她害怕什么?是害怕不论多晚都会在客厅守着的晕黄灯光,害怕为专程为她热上的一杯热饮,害怕总有千言万语却选择沉默的双唇,也害怕处处熨着心的细致温柔。   从把徐贤子带上飞机的那瞬间,她就知道自己有病,不,也许更早之前,她提出一起到英国时就是症状了。又或者是像圣淑说的,从遇见徐贤子的那刻起,她就不像以前的金娜英。   一再的隐忍,一再的退让,是真的因为对方的温柔善良吗?如果失去了这个连她自己也信以为真的理由,那么她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门内的那个人?   娜英仰了仰头,找个最舒适的位置继续靠着,任眼神持续悠渺。   却在这时,门打开了。      娜英的视线正对上从门内出来的贤子,对方同样一副惊愕的神情,挂在臂间的包包因为方才开门的动作仍摆晃着,却更显得无语的静然。   「恩表睡了吗?」娜英知道自己根本不用问这句话,可是她找不到更好的开头。   贤子点了点头,仍局促地站在门口,过了一会儿才想到娜英仍在外面,连忙让道。   「这么晚了,要到哪儿去?」贤子平日极少出门,更遑论在半夜时分了。   贤子的手臂不自在地夹紧了皮包。「妳手机没开,我有点担心……」   「所以妳想去找我?」   「恩表已经睡了,我想说会很快回来……」   「现在这么晚了,路上没有出租车,公司也有一段距离,妳打算走路过去?」   「以前我也常走到公车站牌等……」   「这里不是韩国。」娜英有点急躁的截断贤子话语。「万一恩表睡醒,发现家里没人怎么办?天色又这么晚,三更半夜妳一个人出去很危险。」   话语方落,她也察觉骂得有点过凶,毕竟贤子也是为了找自己才要出门,现在又惹得人头低低的满腹委屈。「对不起,我今天心绪有些不稳,刚才说的话妳不要往心里去。」   「其实看到妳出来找我,我很高兴。」到此刻,娜英才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。      进门后,手里被塞了杯热可可。她并不喜欢甜的饮品,但也喝不到咖啡,至少贤子掌管厨房的时刻,一定会做到这一点。   拿着汤匙搅拌,看着一圈又一圈突起的皱折,娜英忽然明了到,贤子这个人就像水,或许会因石子偶然投入波心而产生涟漪,但过不久又会归于平静。水看似清澈透明的,却也丈量不出到底有多深。   「不喝吗?」贤子坐在她身侧,轻声问道。   「妳要搬走,我不会拦妳。」在寂静中,她听见自己的话语流泻出来。   不去看震惊或诧异的神情,她捉着贤子的双手,将脸埋入对方张开的掌心中。「可是我需要妳。贤子,我需要妳。」    第8章 七、理由(上)   第二天一早,娜英出房门时刻意瞄了屋内四周,并没有打包好的行李。厨房内贤子一如往常准备早餐,恩表见着她仍如牛皮糖般黏了过来。   「恩表,阿姨等下要上班,你快过来吃饭了。」将热汤端上桌,贤子忙完后才坐下,始终低垂着眼,避开和娜英的眼神交集。   娜英想问些什么,却总被贤子回避掉。   在门口送恩表上校车后,贤子转身进门,娜英连忙握着贤子的手。「我……」   「中午想吃什么?」   被突来的一句话问倒了,娜英看向贤子,对方也不再闪躲,正面迎上她的眼神。   「妳要等我回来吃午饭?」   贤子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神情,她想她们俩人的思绪一定同样的复杂,以致连眼神也装载不了这么多的情绪。末了她只是轻叹一声,松开了手。「那么就一起吃午饭。以后的每天,也是这样。」   她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?贤子将这个难题丢给了自己。那晚无风而起的涟漪效应持续扩散,让她意识到这个像水一样的女子,或许内心并不如表面这么平静。      娜英是个赌运奇差的人,可是她这一生总在豪赌。   大学毕业时,放弃其他的优秀追求者,她将自己的一生赌在韩尚振身上,相信他能给她幸福;但失败了。   韩尚振失踪后,她曾尝试要接受贤弼;却在准备接受求婚的同时,找到了丈夫。   当韩尚振恢复记忆,她把手放开,赌在相同的立足点上,他会选择自己或是徐贤子;最终韩尚振没能给她一个答案。   昨晚她抱着破釜沉舟的绝望,问徐贤子会不会留下;她难得赢了一次。   可是她明白,那是作弊得来的,她对贤子说需要她,用这种卑劣方法让人留下来。骄傲到可以放开韩尚振的金娜英,竟在一个欲走还留之间动了手脚,就连自己也觉得可笑。      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很安静,但不会特意看她的脸色去讨好她,也有自身的坚持和小脾气;坐在对面的那个人难得微笑,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,静静的坐在她旁边。   的确,她需要徐贤子,不管是利用或是什么的,她只知道自己害怕再回到那些阴暗的日子。守着一个不属于她的家,等待一个幽灵,她只是想看到客厅里有盏为她点亮的灯。   「怎么了?」正舀着汤喝的贤子,感受到娜英投射来的目光,好奇地回望她一眼。   「没事。」娜英摇摇头,心情好地多吃了几口面。   那日之后贤子没再说过离开的事,她们之间也明显自在了许多。偶尔会说说几句玩笑话,又或者娜英拖着贤子四处走走。似乎找到了新的相处模式,只要不碰到最深处的那道底线,她和贤子也可以这样一直下去。   只要不碰触到韩尚振三个字。         电话却在这天下雨的夜晚急促地响了起来,无任何预兆的,娜英接起,未贴近话筒,就听到尚嬉又急又气的声音:「大嫂妳知道吗?明明你们才到英国没几个月,妈这几天就一直吵着要去看恩表,我怎劝都劝不听,她还把机票都买好了……」   娜英心头一凝。「妳说妈要来?」   正泡着热可可的贤子手一抖,汤匙沿着杯缘滑落杯底,发出一声铿锵。   「是啊,我知道后才发现她订的是明天早班的飞机,而且连我的份也一起订了……」   她听着电话那端的尚嬉滔滔不绝地说着,越听脸色越是沉重。   「我知道了,我会去机场接妈,叫她不用担心。」   挂掉电话后,她回头望见脸色有些苍白的贤子,强自定了定神,才露出一个笑容。「妈说她想念恩表,打算来英国一趟,大概待个几天就会回去了。」   贤子点点头,低垂的脸遮去了所有表情。   娜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,只是没想到她婆婆对恩表的思念,竟强烈到短时间内便千里迢迢飞来英国。面对她的两个媳妇,到时候尴尬的,到底会是谁?      「贤子,准备好了吗?我们要出门去接妈了。」娜英披上大衣,回头大声喊道。   贤子穿着一身白衣黑裙走了出来,只停在角落便不肯再往前。「妳和恩表去就好了,客房还没有整理好,我怕等下妈来了没地方住。」   她看见贤子双手交握,恨不得将自身藏在角落中的模样,眼里滑过微微的心疼,走上前去握住了对方的手。   「我出门了。」      由于尚豪仍须忙着医院的工作,所以由尚嬉偕同母亲宋氏而来。甫下飞机,便被娜英接回了车上。   「唉唷!我的小恩表。」宋氏将恩表抱在腿上,惦惦哪儿瘦了或胖了,一副疼惜的模样。   「妈,瞧瞧妳自己!在家里还要死要活的,一见到恩表就这么开心的模样。」一旁的尚嬉瘪了瘪嘴,探身向前座开车的娜英问道。「大嫂,在英国过得怎么样?」   「一切都很好。」   「那个女的呢?」尚嬉没注意到娜英的眼神一闪。「今天妈过来,她怎么也不来机场接机一下?怎么说也算是韩家的媳妇,哪家做媳妇的可以这个样子?」   「贤子是怕妈到了之后没地方住,所以才留在家里打扫,比我开车过来辛苦多了。」娜英沉着答道。   「大嫂妳又帮她说话。」尚嬉脸色一转,才又说道:「不过也对,这种场面她来了会有多尴尬,妳才是韩家正统的媳妇,她过来的话该做什么。妈妳说说看,我们等下要怎么面对那个女人?我也要叫她一声嫂子吗?」   「多嘴。」宋氏瞪了女儿一眼,又和缓脸色看向娜英:「妳和她相处得怎么样?」   「贤子人很好,也把恩表照顾得很健康,我在英国的这些日子也多亏有她。」   尚嬉做了个不可思议的表情,在宋氏凌厉的眼神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,只暗暗吐舌道自己的大嫂人真好。也对,如果不够好的话,又怎么会连带把那个女人接来英国?      「妈,我们到家了。」娜英刚把车子开近家门口,几乎是一听到引擎声,门马上打开来。只见贤子站在门口,拘谨地向宋氏行礼。   宋氏也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,娜英在身后,也不能因为讨好眼前这人而叫她媳妇。过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。「妳辛苦了。」   尚嬉客气的打声招呼,也在心底翻了翻白眼:妈,早叫妳不要过来自讨苦吃。   「进去吧。」娜英眼神向贤子微微示意,众人各怀心思进了门。唯有恩表天真的跑来跑去,吵着奶奶是否有带新的玩具过来。   等到行囊安顿好,娜英和宋氏、尚嬉在客厅聊起这几个月来的点滴,而贤子则在厨房准备今晚的晚餐。   直到菜煮好端上桌,眼尖的尚嬉发现有那么点不对劲。谁爱吃什么菜,几乎都分布在各自的面前,看来大嫂还真的是没心机,连这些也说了出来,不就摆明要让那个女人趁机来讨好婆婆吗?   娜英则眉头微皱,看着摆上桌的菜,全部迎合她们的口味,却没有贤子自己爱吃的。   宋氏在两个媳妇之间,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,只好低头夹菜给恩表和自己。而尚嬉摆明看好戏的心态,也是什么都不说,就看着贤子接下来怎么做。   娜英则是有点气闷了,将几道较合口味的菜,用筷子稍微往前推。「多吃一点。」   虽然没见着娜英的眼神,但贤子听得懂话里的意思,又多挟了两三口菜,安静的咀嚼着。   一顿饭吃下来,除了宋氏逗着恩表偶尔的笑声外,其它时候是令人琢磨不透的沉默。      吃过晚饭后,贤子在厨房切水果,娜英走了过去。「交给我吧,妳到客厅里去。」   「可是……」   「去跟妈聊聊天,这些事情我来做就好了。」从手中接过刀子,娜英自然地削起水果来。   看见贤子为难地走过去,娜英心里也不好受。但不这么做,只怕贤子又会被人背后说闲话。只得赶快切完水果,赶过去解围。   贤子的手压在身旁两侧,沙发也只坐了三分之一不到,尚嬉瞥了一眼后嘀咕了一句「这小媳妇的姿态演给谁看?」也不管贤子是否会听到。   看着那些外语频道,宋氏也觉无趣,最后仍切掉电视,问贤子道:「到了这里后,都做些什么?」   贤子低头,细声回答着。「帮娜英整理些家事。」   听闻贤子直呼娜英的名字,宋氏眉头一皱,很快地恢复常态。「这样子真是辛苦妳了,在国外的生活很辛苦吗?」   「不,我过得很好。」   宋氏听到这话,心里也有了底。这个女人表面上看起来客气,但总是有办法先一步堵住她的话,她要回恩表时就吃过很多次暗亏。宋氏这趟过来,除了看恩表外,另一个目的也是想劝徐贤子回国,现在她这么说,又一次断了宋氏想说的话。   并不是贤子特别精明,而是像她这样清淡如水的女人,心中特别澄明,能够分得出哪些是真心的善意。   倒是尚嬉张大了嘴,惊讶不已。妈这趟的另一个目的她隐约知道,其实她也赞同把徐贤子带回来,不要再麻烦大嫂。可是现在看来,徐贤子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。      这时娜英端着水果盘过来,自然推到了婆婆面前。「妈,不用担心,我们在这里过得很好。」   假装看不懂小姑的眼色,娜英又转了个身。「妈妳老是说要喝红茶,我泡一杯给您,小姑也要吗?」   懵了一会儿后,尚嬉才反应过来。「好……可是不要太多,茶喝多了我晚上睡不着。」   贤子自觉的挪了个位子,果不其然,娜英将红茶端上来后,又拿了两个杯子从厨房走来,坐到身旁一杯塞到贤子手上。   贤子先往娜英的杯子看了看,却听闻娜英的声音。   「是热可可,一样的。」      晚上尚嬉在房里翻来覆去,或许是晚餐没有吃饱,或许是茶喝得太多,总之尚嬉一股脑儿的坐起身来,连带影响了睡在一旁的宋氏。   「死丫头,妳又在做什么!」好不容易快睡着的宋氏,又被恼人的声响给吵醒。   「妈,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?」尚嬉没头没脑的丢出这么一句话。   「妳不要吵了,快点睡!」宋氏哼了一声,又继续躺了下去。 第9章 七、理由(下)      自从来到这里,每次吃饭对尚嬉而言都是种煎熬,餐桌上沉默的气氛让人扒不到几口饭,总之对谁来讲都不自在。   送恩表上校车后,娜英才紧接着出门,贤子如往常般送她到门口。「中午的时候我会做给妈吃,妳不用担心。」   「记得准备我的份。」   对于贤子的惊讶,娜英只是笑了笑。「我说过的,一起吃午饭。」   其实她是不愿意让贤子单独面对婆婆和小姑,虽然她不想用为难这两个字来形容,却怕最后的结果演变成这样。      娜英一出门,贤子便转进厨房,慢条斯理的开始准备食材。   「媳妇,家里的午饭都是妳自己一个人准备的吗?」宋氏转进厨房,眼里有着同情。   「娜英很忙,再说家里面的人也不多,准备起来并不麻烦。」贤子脸上露出淡笑。   宋氏叹了一口气。「可是离开妳原来住的地方,来到这里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,不会觉得孤单吗?」   「我还有恩表。」   听到贤子的回答,宋氏一时语塞。望了贤子一眼后,才又重新开口:「我这么说都是为妳着想。妳还年轻,而且妳看娜英已经把恩表照顾得这么好,为什么妳不再找个人嫁了,回来韩国好好的过日子,妳在这里娜英还要分神照顾……」   贤子切着萝卜的刀子用力一剁。早料到宋氏会提起此事,贤子咬紧下唇静静地不辩驳半句,继续准备着午饭。   宋氏见规劝半天,对方除了偶尔点头外也无反应,也不明白贤子心中所想,不禁有些着急起来。「妳告诉我,妳心中到底是怎么想吗?还是妳回韩国后,有什么要我帮妳的?」   贤子将切细丝的萝卜用刀背堆成一排,悉数扫进碗里,才缓缓开口:「妈,我不会回韩国的。」   「妳说什么?为什么不回去?」   「──因为恩表需要我。」   「可是娜英……」   「妈,这是我和娜英之间的事情,我有把握和娜英在这里生活得很好,就像我当初跟您说过我可以把恩表照顾好,请您相信我的话好吗?」贤子拿着碗的手在颤抖,却死守着不退让半步。贤子或许很宽厚,却也有一道不能越界的底线,她依循原则在做事,不要求别人太多,但对于他人的逼迫也并非默不吭声的吞忍。   在一旁观看的尚嬉,也偷偷咋舌。过去她一直认为徐贤子是颗软柿子,所以才会在他们没做任何强硬动作时,便自己把大哥送回来,甚至一度把恩表带来。可是如今这情况,却一反上次把恩表带来时的柔顺,只差没有横眉竖目声嘶力竭了。   宋氏见状如此,为之气结,偏偏此时贤子又鞠躬道歉诚心地说对不起。   「算了,我不想跟妳多说。」宋氏气得走回厅内,打算等晚上好好跟娜英谈论此事。当初是怕恩表不肯上飞机,才让这个女人跟着过来,现在没有必要让她留在这里增加娜英的负担,娜英理解后也会支持自己的想法才是。   贤子在厨房里,忍着泪水在眼眶旁打转。她相信娜英说过的那句话,她需要她。   那就够了。      中午时刻,娜英出乎宋氏意料的回来了。   「大嫂,妳不是还要上班吗?」看到娜英提着大包小包回来,尚嬉差点把茶呛了出来。   「我想回来陪妈一起吃饭。」把包包放在一旁,娜英提着纸袋子走向厨房,将回程中顺路买的熟食摆上桌。「我记得冰箱里没剩什么,所以买了些吃的回来。」   娜英将去韩式餐馆买的菜一一摆上桌,不着痕迹的将几道菜摆在贤子好夹的方向。贤子匆匆抬头看了她一眼,她读懂眼里的意思叫感动。   尚嬉凑了过来,夸张的大叫。「哇,大嫂今天买了这么多好吃的,看来我们真是赚到了!」   众人就座后,这顿午饭少了恩表,尚嬉为了让自己的胃更好消化,只好陪着笑脸开始卖笑。「大嫂,中午时间还要赶回家里,一定很累吧?」   「不会,一起吃饭比较有家的感觉。」娜英笑着回答。   宋氏却没有这等好心情,沉郁的开口。「娜英啊,妳工作很累,就不要来回奔波了,我看贤子也在这里麻烦了妳很久……」   「来,多吃一点。」娜英扶着手臂微微起身,夹了一块烤鸭到贤子碗里。「不要舍不得吃,妳昨天也没吃多少。」   尚嬉咬着筷子,看到自家大嫂和另一个女人亲密的互动,吞了吞口水后继续扒饭,她可不想卷入等会儿的战争里。   「娜英妳……」宋氏同样吃惊的看着,她原本是要帮娜英赶徐贤子走,现在这话却硬生生吞回肚子里,哽得她快喘不过气来。   「贤子在这里帮了我很多忙,是我麻烦她很多。」   娜英话语听来随意,但宋氏晓得随意底下代表的坚持。相处多年的媳妇秉性如何她很清楚,为什么现在一切的行为却是如此反常?自从尚振回来后,她感觉到侍奉她多年如同女儿一般,那乖巧的媳妇正在逐渐远去。      宋氏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头。吃饱饭后,娜英将自家钥匙掏出,放在桌上。「我等下要载贤子出门,小姑如果觉得无聊,可以带妈四处逛逛。家里钥匙在这儿,下班后我会和贤子一起回来。」   尚嬉拎起钥匙,叮当的交响声像极心中不断冒出的疑问。「大嫂,妳要和她上哪儿去?」   「贤子再不去上语文课,会迟到的。妈,我们出去了。」娜英开了门,贤子跟在身旁一同出去,临行前还不忘向宋氏鞠礼。   宋氏的脸色早已铁青,神情透露出一丝恨意。   「妈妳说大嫂到底在搞什么鬼?她竟然还出钱让那个女的去上课?天啊,现在到底演到了哪一出?」   不理会尚嬉的神哭鬼喊,宋氏冷冷说道:「打电话给贤弼,我要问问贤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!」      车上很安静,甚至连换档、转方向盘的声音,都能形成一阵震撼。   贤子坐在驾驶座旁,依然是规矩到不行的坐姿,将视线转向窗外。   娜英同样专心开车,只在到语言中心门口时,悠悠抛出一句。「我哥说过,妳是水做成的女人。」   贤子正在拿开安全带的手紧紧一握,几乎是凭本能般,倏地反身抱住娜英,颤抖的双肩微微透露此刻的害怕。   这是第一次,在大白天里,在大马路旁,贤子给了娜英一个确确实实的拥抱。   泪水无声的滴在她的衣服上,贤子埋首许久才抬起头来,和她对望的那双眼睛里除了噙着的泪水,却有更多明亮的色彩。    第10章 八、家(上)   像发觉什么似的从娜英怀抱中弹开,匆匆擦去泪水后,贤子把头转向一旁,过会儿又微微偏了回来,静静低下脸。   时间过了很久,却又好像凝缩在这个瞬间。娜英坐在驾驶座里,只是凝望。   闪动的浓密羽睫投下一抹阴影,正遮住了眼里的刚强,所以外人只看到低首驯服的侧影。贤子的美是温柔的,像水一样,而水又是连最锋利的剑刃也无法切断的东西。   她常看着贤子,却从没像这一刻如此的惊心动魄,心跳得飞快,好像下一刻理智就会离开她的思考,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举动来。   「怎么一直看我?」贤子偏了偏头,日光映着脸庞透出淡淡红晕。   娜英深吸一口气。「已经上课了,不下车吗?」   贤子的头低得更低,慌忙抓住车门把手,耳边又传来一阵声音。   「上课这么久了,现在进去来得及吗?」听闻戏谑的语气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,贤子回瞋一眼,却看到娜英真摰的神情。「贤子,不要离开。」   手指扣着把手,犹豫一会儿后又松了开来。依旧维持那低首的姿态,安静地坐在车子中。   娜英觉得再不说些什么,会被车内逐渐上升的温度给烤焦。她从不知道英国的冬天,竟有这么炎热。   「嗯……」听闻娜英轻应一声,贤子抬起头来,不知所措的望向她。「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,我中午没有吃饱。」   贤子点头,浅笑晕人。「好。我想吃乌龙面。」      她们在路上兜转几圈,找到了一家韩式餐馆坐了下来,除了乌龙面外又点了几道小菜。娜英把碗里的炸虾全夹给了贤子。   「妳不吃吗?」虽是这么说着,贤子对落入碗里的炸虾,丝毫没有退回的意思。   「妳喜欢吃炸虾对吧?」看着贤子眉毛一挑,娜英笑得更开心。「妳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吃面,点的就是这个。我看妳吃着炸虾,一口一口咬得很慢,舍不得一次吃完。我就在想,妳一定喜欢吃炸虾。」   如果说她什么时候对贤子上了心,那是贤子头一次来公司门口找她的时候,站在玻璃橱窗前整理自己的仪容,她猛然回首时看到的那股惊艳。这个女人很朴素,但认真打扮起来很动人。或许最初是把贤子真正当成情敌一般的看待,那次吃面时也特别专心的盯着她瞧。   看不得这笑脸,贤子用筷子戳着碗中的炸虾。「万一我是因为不喜欢才慢慢吃呢?」   「如果是不喜欢的东西,妳会先停一下筷子,再把食物夹回碗里。虽然讨厌,可是不会一口吞下,还是会咀嚼个两三口,应该是为了消化。不过妳喜欢吃的东西和讨厌吃的东西都很多,所以看了好久才分辨出来。」娜英动着筷子,也不忘将小菜夹到贤子碗里。   「喜欢的东西很多,讨厌的东西也多……」贤子对着碗傻傻发笑,过一会儿才佯装正经的抬起头来。「所以听好,我最喜欢烤鱿鱼和棉花糖,以后要跟我一起去吃这些东西。」   「怎么都是些零食?」娜英脸上无奈,眼里却盛满柔情,只痴痴地讲了一句。「小孩子。」   贤子的筷子一用力,炸虾断成了两截。将其中一半夹到娜英碗里,筷子拿开前还在上头用力戳了好几个小洞。   看着那半截炸虾,娜英却像比见到任何珍宝都开心,充盈心中那股暖暖的感觉膨胀着。她并不想停止。      车子拐弯驶近了家门,熄掉车灯和引擎后,车上的人却没有下车的打算。贤子低下头望着平放在膝上的双手,娜英望着这样的贤子,眼光抛向了仍亮着灯的家中。   轻轻叹了口气。「妳知道吗?我竟然会害怕回家。」   娜英将头枕在驾驶座椅,挪了个舒适的姿势。「人生的变化真的很大。大学时代我选择了尚振,是因为觉得他是个顾家的人。可是结婚后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,他要去国外攻读学位,成为教授后又要四处演讲,接着出了车祸无声无息……,从那时候起,我开始觉得家是个很恐怖的地方。」   「每天晚上我都在想,我可不可以从这个家里逃跑?不要再去管别人的脸色,不要再去管别人的感受,这个家里谁来管一管我的心情?可是当我从巷子口跑了一段距离后,又只能走回家里来,因为我没有地方去了,这个家是我的责任。」激动的说完后,娜英沉默了一阵子,笑了。「家不是应该是温暖的地方吗?可是为什么每次要走进家门口,我都觉得压力好大。」   贤子双手交握,缓缓开口。「那天我开门出来,那时妳也是想着要逃跑吗?」   娜英将目光抽回,温柔的眼神里充满了慎重。「不是逃跑,我在想的是要如何跨进去。」   倏然握紧双手,贤子的头低得避过娜英目光,过了会儿才艰难开口:「我们进去吧。」   娜英深呼吸一口气,抬头看着这个所谓的「家」。      一进门,尚嬉立刻悄悄凑近身边。「大嫂我跟妳说,今天下午妈跟贤弼谈过了,回来之后妈的心情一直很不好……」   「尚嬉妳在做什么!」宋氏一声怒吼,尚嬉对娜英使了个眼色后赶快退了开来,只见宋氏冷峻的说道:「娜英跟我到房里来,我有话想跟妳说一下。」   示意贤子不用担心,娜英和宋氏走进房里。一进房内,宋氏即凝重地看着她。   「我也就开门见山的问妳了,妳让那个女人留在这里,是有什么打算吗?」   娜英不卑不亢地回答。「我认为恩表应该由贤子来照顾。」   「今天下午我也见到圣淑了,她说妳把徐贤子留在身边,是为了报复。如果真是这个样子的话,娜英妳就放手吧,让那个女人去过她自己的生活。如果妳嫌自己照顾恩表麻烦,那就让恩表回到韩国来,我也可以照顾他……」   娜英听着这番话,顿时明白,自己的婆婆实则为恩表而来。当初她婆婆硬要把恩表迁进韩家户籍,如今又要把恩表带走,说穿了一切只为了恩表是韩家的长孙。   「尚振已经过世了,孩子的抚养权照理来说是由母亲方面取得。如果要离开的话,也是由贤子带着恩表离开韩家。」   没料到媳妇的出声反驳,宋氏瞪大了眼。「娜英妳说的是什么话!」   「请妈不要再提这件事,不管如何我都会把贤子和恩表留在身边。并不是为了报复,而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。」娜英字字掷地有声,眼神坚定的看着她的婆婆。「所以请妈以后也少到英国来。」   宋氏一时气结,惊异与惶恐交织成脸上一道青一道白的神色。「妳……」   「我和贤子,会好好照顾恩表和敏珠。」娜英说完这句话决然起身,宋氏未料到娜英会有如此反抗,竟惊呆的看她走出房间用力关上门。   只是当门关上后,娜英的泪水差点涌了出来。她心里觉得委屈,一直以来恪尽职责做韩家的好媳妇,对这个家付出了一切,若真的有所不足,也只是长年熬夜工作而无法常回家。可是今日她婆婆竟跑来跟她要恩表,表面说是为她分忧解劳,却是满腹的不信任,还提出要将恩表带回韩国去。   尚振活着的时候,婆婆巴不得让她把恩表带出国,现在又是另一种态度。或许她永远只是个外人,永远只是她儿子的妻子。      娜英呆坐在房间里,明明该有许多眼泪的,却像释放出什么叹了一口气。很累,累得连埋怨也没有力气。  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,这么小心且迟疑的,也只有某个人。娜英拍了拍脸,试图流露温和的语气。「门没锁,请进。」   轻声推了开来,又悄悄关上,贤子只伫在门口,望向娜英的眼神有着藏不住的关心。   娜英拍了拍床畔。「过来坐吧。」   坐往娜英身旁,贤子什么话也没说,倒是娜英先开口。「我刚才和妈说了,不管是妳或者恩表,都不会让妳们被带回去。」   「妳和妈……刚才吵得很激烈。」看着贤子的神情,娜英也知道她听到了某些交谈内容。   「这件事情不是妳的错,而是我早想和妈这么说。」想起某件事,娜英脸上露出笑容。「我刚才和妈吵架的时候,有一瞬间我在想:换成是贤子的话,会怎么做?其实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常有这种念头,每次看着我所不了解的尚振,我就在想贤子小姐一定能读懂他的想法,想着尚振和贤子小姐做过些什么事,想着贤子妳的一举一动……现在连跟妈吵架,也想到妳了。」   贤子一时无语,双手抓皱了长裙,死命的扣着。「我……时常想到妳。」   「妳是从一个我所不认识的世界来的人。第一次见到妳,和我一直想象中的妳不一样,没有抓着我的衣领,也没对我大声吼叫,妳温和得让人有些害怕。本来我没有打算要把恩表爸爸还给任何人,可是那天妳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,我便一直想到妳那时的神情。」贤子声音不大,却字字进了娜英心底。「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,妳会有多么的伤心难过?只要一想到这里,就不希望看见妳再流泪。我只是想把恩表爸爸还给妳,而不是把他还给他的家人。」   「原来自始至终,我们两个人才是站在同一阵线。」娜英调侃的语气,也惹得贤子笑出声来。   贤子笑了一会儿后又静默下来,脸上流露出认真,似乎有什么话想说。      低头看着紧攥的右手,贤子复又望向娜英,打开的掌心中平躺着一枚她们再也熟悉不过的戒指。   「我希望把这枚戒指还给妳。」贤子慎重的语气里,听不出任何的玩笑。   娜英盯着戒指许久,那代表她、贤子和尚振三个人纠缠的过去,也代表他们心中最深处的一个结。   她在尚振的口袋里见过这枚戒指,也在贤子的无名指上见过,与其说是他们三个人的结,或许说是尚振和贤子的故事更为恰当。这枚戒指曾在许多个她睡不着的深夜里反复出现,背叛的愤怒、欲绝的伤心,似乎都难以为她心中的悒郁找到一个正确的解答。明明陪在身边的人是她,尚振第一次进手术房前还紧紧握着这枚戒指,注定圈起一辈子解不开的纠葛。   如今再见到这枚戒指,心底汹涌的情绪似乎都回来了。   「那是尚振送妳的东西,我没有资格动它。」   「……但是它不该由我保管。」   「我说过,妳和尚振之间的回忆,那是任何人都无法夺走的。这是你们曾经相爱过的记忆,不是吗?」娜英将摊开的掌心阖上。这话和往常的许多次一样,是出于真心,是站在贤子的立场设想,可是心中多了份不平静。「好好收着,但不要常把它拿出来,我会嫉妒。」   娜英紧握住贤子的手,手掌的温度随着贤子的话一并传到了心里头。   「如果这是我和尚振的回忆,那么未来……」      直到贤子离开,娜英仍失神地想着,那句未说完的未来。 第11章 八、家(下)   度过了风雨满城的一夜后,隔日又在餐桌上碰了面。宋氏见着娜英先是尴尬的撇过脸,倒是娜英像没事般帮宋氏夹菜。「妈,多吃点。」   其他人只是低头吃着饭,相处多年的家人在这一刻竟变得陌生无比。   好不容易吃完了早餐,娜英要出门时,尚嬉赶忙凑了上来,悄声询问:「大嫂妳昨天到底跟妈说了什么,她一整晚都在哀声叹气的。」   娜英仅淡淡说道:「尚豪的婚期订了吗?」   「订了,在今年冬天。」   「尚豪结婚的时候我会回去一趟,顺便把韩国的那栋房子过户给他,当做是我送给他的新婚礼物。」   尚嬉失声叫了出来。「大嫂妳为什么要这么做?」   娜英笑着摇头。「我是韩家的媳妇,这点不会改变。我只是想让妈安心一点,不用再拿敏珠或恩表来巩固自己的地位。」   或许她的想法是多虑了,但过户给尚豪,至少韩家人不用患得患失,担心她哪天再嫁后会将房子收回,让他们流落街头。对于韩家付出这么多,其实她从不后悔。   「我知道妈对妳说那些很没道理,可是大嫂,对我们来说,妳比大哥更像是我们的家人。」尚嬉难得说出真心话。「我们家真的对不起妳,妈那边我也会尽量劝她不要再跑过来,让大嫂妳能够好好过自己的生活。」   娜英诚摰的看着尚嬉。「你们也一直是我的家人。」   只是现在,她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。      到了公司后,只见贤弼似笑非笑的望着她。   无奈的神情浮现脸上,她还是走到了贤弼面前。「谢谢。」   「谢我什么?」   偶尔贤弼会有这种无聊的恶趣味,明明知道她是为什么道谢,却要自己当着他面前说出来。「谢谢你没跟我婆婆说要娶我。」   「这是伯母告诉妳的吗?」   「我猜的。」娜英走回办公桌,翻着桌上的文件。「如果你有说的话,我婆婆昨天就会拿这句话压我了。」   「伯母的确有问过我这件事。」贤弼点头说道:「可是我说,要尊重妳的想法。如果妳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,我不会强迫妳做任何事。」   阖上文件,娜英露出轻松的笑容。「所以我才说谢谢。」   「娜英妳知道吗?昨天我忽然发现一件可笑的事。」听贤弼这么说,娜英也好奇的抬起头。「昨天下午我和圣淑到了妳家里,跟伯母一起坐下来谈有关妳的事,谈论着有哪些事情不能让妳这样做,谈论着妳未来的人生该是什么样子。我们规画了很多很多,可是忽然发现,这件事情的主角并不在场。」   贤弼的语气有些怅然。「就是在那时候,我才发觉我们已经过度干预了妳的人生。不管是当时找到韩尚振,打乱妳原本的生活,又或者之后发生的种种,我或圣淑或韩家的人总是试图左右妳的决定,可是并没有为妳带来更好的未来。所以我决定不要再去干扰妳的任何想法。」   撇过头不去看落寞的神情,娜英知道贤弼这么说的意义是代表真正的放手。一直以来,不管是事业或心灵上,她都很倚赖贤弼,可是很奇特的,她对贤弼的感情只停留在感激,再深一层就没了,连她都讶异自己的狠心。   「妳不用对我感到愧疚,但是妳还想找室友一起生活的话,可以考虑考虑我。」   贤弼的一句话逗笑了娜英,那股淡淡的愁绪也被冲散了。   「南社长,我们可以开始工作了?」   贤弼做了个请的手势,两个人相视一笑,笑中有着释怀和感谢。      期间敏珠有抽空回来一趟,祖孙俩的叙旧,却是遇到敏珠的强力反弹。   虽然娜英明白以敏珠的早熟,会猜到宋氏来此的用意,但没想到敏珠会气冲冲的顶撞自己奶奶,甩门躲进了房间。   「敏珠,我可以进来吗?」   甫进门,便看见敏珠蜷着身子缩在窗台旁,和在韩国时的习惯一样,生气时总有如此动作。   「妳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和奶奶说话。」走近身旁,娜英抚了抚敏珠的头。   「可是妈妳不觉得很气吗?奶奶怎么可以说要把恩表带回韩国!」敏珠甩甩头。「还有,我不是小孩子了。」   娜英笑着伸回手。虽然敏珠上了高中,但孩子始终是孩子。「所以妳是怕恩表不在后没有人陪妳玩?」   「我是怕没有人陪妈。」敏珠低着头,悄声的说出这句话。   「怕没人陪我?」   敏珠脸上带着些懊恼的神情。「虽然我还是不喜欢贤子阿姨……可是有贤子阿姨陪在身边,妈看起来就没有这么孤单,我知道有很多话是不适合和我这种小孩子说的,妈可以和她说,好像也变得比以前高兴多了。」   「不是上一刻才说自己不是小孩子。」把敏珠搂入怀里,娜英灿然一笑。「敏珠,谢谢妳站在我这一边,妈也不想让贤子或者恩表离开,对于奶奶的要求我不会答应。」   「那打勾勾?」   娜英伸出了手指,向敏珠笑着点头。      带恩表回去的事遭受到众人反对,宋氏也觉得再留下来没什么意思,便启程准备回韩国。   由于孩子们要上学,这次娜英和贤子共同送宋氏到机场。虽是谦恭有礼,却也相顾无言。   宋氏只在走前微微叹了一声:「妳们……恩表和敏珠就交给妳们照顾了。」   宋氏的眼神里有着不解和遗憾,娜英微微偏过头避开,这是她难得的一次自私。   而贤子则是深深鞠了躬,直到看不见宋氏和尚嬉身影时,贤子依旧未抬起头来。   娜英走近一看,才发现贤子无声的哭泣着。      回程坐在车上,贤子没有说一句话。   娜英看着玻璃窗外,天空蔚蓝,是被新雨洗过后的颜色。   她带着好心情开口:「找一天,我们一起去旅行吧。」   贤子美丽的眸子蓦然回眸。      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,」   「旅程。」 第12章 番外:两个人的时节(上)   手中拿着尚豪的喜帖,娜英翻阅一会儿后收进包包里,转头看见贤子正睁大着双眼,好奇地打量飞机上各处。   「怎么了吗?」看贤子孩子似的用手指划过窗框,娜英也有些好奇了。   「只是觉得很新鲜。」眼角稍微抬起,过不久贤子的眼神又开始到处张望,惹得娜英想笑。   「上次不是也搭过飞机?」   「不一样。」匆匆看了她一眼,贤子又稍稍偏过头。「上次搭飞机的时候,一直听到引擎的声音,可是再听一次的时候,什么都没有。」   两人之间又没了话语,娜英专心看着脸颊微微泛红的贤子,过一会儿才转回头。「妳知道吗?那次我也一样。」   「我想,那是因为紧张而产生的心跳。」这次,她的心口是满溢的温柔。      前座的敏珠和恩表打闹一阵后,乏了开始休息。可是一旁的贤子像个充满侦探心的孩子,不时东碰西碰座位上的每个机关,娜英不由得阖上杂志,将果汁递给贤子。「想研究些什么?」   像是做坏事被发现,贤子否认的摇头,可是眼底又闪过一抹得意。   娜英轻敲一下贤子的额头,下完手又觉得不忍,用掌心轻抚柔顺的发丝。「想聊聊天,对吗?」   贤子侧转身,目光调到一个可以将娜英身影完全融下的位置。「什么时候开始的?」   对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,娜英微微一笑。「不知道。只是总能很快理解妳的想法,就当做一种特异功能好了,对妳才有的特异功能。」   「我是从妳点两杯咖啡开始的。」贤子的声音像抹上了糖。「那个时候我在想,这个人怎么一次比一次还霸道,每次都要帮我做决定。可是又觉得很安心,就算连我都忘了自己,一定还有一个人记得我。」   「怎么感觉最近说话越来越甜了?」   「我今天早上出门前喝了热可可。」   娜英和贤子断断续续的聊着,直到贤子累了,挽着她手臂权当枕头。娜英轻拍着贤子挽住她的那只手,也把头靠向贤子,一并睡去。      长途飞行向来让人感到疲惫,娜英却觉得这时间太过短促,如果可以的话,她并不希望这么早就回到韩国。轻叹口气,掩去失望的神情。   倒是敏珠一下飞机就拖着娜英手臂,喊着要快见到小叔,娜英的脚步也只好随着敏珠加快。   后方贤子牵着恩表,落在了人群后。   「小叔叔!」敏珠一见面,马上给尚豪来了个大大的拥抱,这叔侄俩说起来更像兄妹,有着许多共同的话题。   「小叔,妈和尚嬉都还好吗?」待敏珠的纠缠告一段落,娜英才开口问道。   「妈和尚嬉都在家里等妳,知道妳要回来都很高兴。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,尚豪有些尴尬的说:「当然……,上次去英国的时候好像有些不愉快,不过那些都过去了,大嫂妳也不要放在心上。」   「我知道。」娜英回头看到贤子走来,心情也不自觉好了些。「尚豪,那我们一起回去。」   见着贤子小姐,尚豪多少有些惊讶,虽然知道她会跟着大嫂回来,可是要在自己的婚礼上怎么介绍她?「贤子小姐也要……」   「我……」贤子没看尚豪,反而望着娜英。   「虽然会有点不自在,但这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。只是这种场合,妳应该出席。」知道韩尚振事情的人并不少,过度的遮掩只会增加无谓的揣测。娜英并不喜欢这样,倒不如坦然的将事情摊开。   尚豪知道自己的大嫂并不是一个毫无底限吞忍的人,而看她对贤子小姐的态度,是打从心底接受,真心的当做一家人。既然大嫂做了这样的决定,尚豪也点点头,帮忙接过行李:「贤子小姐也一起来吧,我也希望能够收到妳的祝福。」      「小叔叔,你为什么霸占我妈的房间!」敏珠一回家,看到家中的摆设不由得发出抗议,直冲着尚豪发起火来。   「敏珠,小叔叔要结婚了,主卧房应该让给他才对。况且我们长时间住在英国,也只是偶尔回来一趟……」   「妈妳说的我都知道啦!只是有点不习惯嘛。」敏珠嘟起嘴。「那妈晚上要在我房间跟我睡。」   看着敏珠紧抓不放的手,娜英回头对贤子说道:「今晚妳和恩表就住在尚豪原本的房间好了,委屈一下。」   一旁的尚嬉有些不满了。「这哪算委屈?我到现在还没自己的房间,得跟妈睡呢。」   宋氏瞪了自家女儿一眼,也不插手管娜英和贤子的事,径自走回房间。   尚嬉尚在大声嚷嚷着:「妈妳又生气了,这样会老得快……」      尚豪的婚礼十分隆重,凭着嫂子是韩国最有名的服装设计师,好不容易才让医院背景雄厚的女方家属点头同意,尚豪对娜英自然又多了份感激,连带地对贤子也恭敬起来。   宋氏虽然对上次的事仍有不满,但毕竟是喜宴,今日儿子能有这成就多半要归功娜英,也只好放低姿态,不再说些什么。   娜英倒自然的带着贤子与其他人见面,席间也不隐讳贤子身份。见当事者如此泰然,好事者也失了嚼舌根的兴致。   贤子不怎么说话,只是偶尔轻抿一两口酒,跟在娜英身旁。   在亲友席间的圣淑见着如此,本想上来质问一番,却被贤弼拉住。「随她去吧,妳没看见娜英今日的心情不错?」   「怎么会不错……」圣淑虽这么说着,但也坐回座位,摇晃手中的酒杯。「贤弼,你真的不再管娜英了?」   「我们也管不动。」   「那么上次你交给我保管的戒指还有效吗?」   「可能以后都要放在妳那里了。」贤弼举起酒杯,透过玻璃杯看着,彷佛隐隐露出一个微笑。      整日的婚礼下来,回到家天色已暗,众人赶快散了回房休息,只有敏珠玩兴浓厚,拖着恩表到房里玩起牌来。   娜英进房后便看到始料未及的情况,敏珠和恩表在床上睡着了,加上白天玩得太累,竟是怎么叫也不愿醒来。   贤子也在一旁,急得发愁。「还是我把恩表抱回房里睡……」   「这样折腾的话,等会儿又醒了。前几日回来也没好好睡个觉,就让他们在这里睡好了。」娜英伸手帮孩子们盖好被子。「恩表的睡相不好,妳这几天也没睡好吧?」   贤子不安的应了一声。   「看来我要把枕头拿去妳那儿睡了。」娜英轻笑,似乎没看到贤子的窘迫。      晚上两个人盖着同一条被子,拉得很开的距离,冷风不断灌进被里,娜英不由得缩了下身子。「靠过来一点?」   贤子动了下身子,却没有挪前。娜英翻个身,直接把被子盖了过去。「不冷?」   贤子闭上眼睛,连忙摇头。   将被子掖得严实,娜英该伸回来的那只手,改变了主意搁在贤子身上。「很暖和。」   原本闭着眼睛的人唰一声地睁开了,连带脸庞也刷得通红。   「娜英……」   小得像蚊子一样的声音,她当做没听到。   「娜英妳……」   感到有股力量推了一把,太小力了没什么感觉。   「娜……」   贤子话尚未说完,躺在身侧的人忽然睁开眼,那眼里凝神的专注她闪躲不及。   「刚才我说恩表睡相不好,我撒谎了。」娜英镇定的看着对方。   贤子已经躲到无地方可藏,干脆将半张脸埋进被窝。   可是被窝底下横搁的那只手,被人悄悄牵了起来,缓缓移向心口。「我知道。」   听着和心跳几乎同样飞快的话语,娜英暖暖的笑了。         回国之后有很多事要忙,像敏珠便忙着去探望同学。娜英迭着被子,看似不经意的问道:「要陪妳回去乡下看看吗?」   贤子正在梳头,对镜中露出一个微笑。「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。」   「行李中还有从英国带回来的纪念品,带一些过去吧。」其实她早下了心要让贤子回去一趟,所以敏珠挑选纪念品时,她也多买了几份。「我等下打给贤弼,叫他让司机来载我们一趟。」      恩表心满意足的坐在贤子腿上,吃着刚带出来的巧克力,贤子宠溺的神情里还是透出一丝埋怨。「妳看,他牙快掉光了。」   「没关系,小孩子刚好换牙。」坐在前座的娜英透过后照镜,看到恩表抹满巧克力的嘴巴,也笑了出来。「不过恩表再吃下去,将来会变成个大胖子。」   开车的司机很少见到娜英笑得这么欢,也偷偷多看了几眼。 第13章 番外:两个人的时节(下)   当一箱箱东西搬进门里时,锦村太太吓了一跳。这里一向穷得连小偷也不愿来光顾,怎么天上还会掉下礼物来?   一看见熟悉的人影,锦村太太才激动起来。「这不是恩表和恩表妈妈吗?后面那位不是……」   贤子牵着恩表向锦村太太点点头,恩表很快的挣脱贤子的手,投入锦村太太的怀抱。   「呦?恩表这么想我们?」见恩表一声一声的叫着奶奶,锦村太太心里乐开了花,但也不忘跟来人打招呼。「是妳特地把贤子送回来了?还让妳特地跑这一趟,真不好意思……」   「没有什么。」娜英笑笑摇头,转身嘱咐贤子。「我要去办一下房子过户的事,晚一点再过来,你们这么久没见,一定有很多话要说。」   「路上小心。」      见贤子仍有些不舍的望着娜英背影,锦村太太开玩笑问道:「恩表妈妈什么时候和那个女人交情这么好?」   这时在屋里的西乡太太也拉开拉门,粗声粗气的声音传了过来。「恩表妈妈,那个女人是不是把妳带去外国做帮佣,故意要虐待妳?」   「对对,恩表妈妈妳如果受了欺负一定要说,我们这里所有人都会帮妳讨回来!」在锦村太太心中,住在这里的人早就是一家人,天知道当初恩表妈妈决定去英国时,他们有多不舍。「对了,我要跟老杨说妳回来了,叫他们过来帮妳办个欢迎会。」   虽然贤子不停推辞,但邻居们仍聚了过来,在小院子前办起了个欢迎会。   「恩表妈妈啊,在国外生活得怎样?妳爸爸过世前把妳托给我,可是我都没好好照顾过妳,如果妳再过得不好,将来到了黄泉我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老徐了!」老杨一喝多酒,话也跟着多了起来。   「恩表妈妈,妳如果受委屈的话一定要讲,我们会让那家人知道,这里的人不是这么好欺负的!」锦村太太的女婿达修拍着胸脯,信誓满满的保证着。   贤子只是微笑着帮恩表添饭,倒是热心的邻居一句接一句开口。   「恩表妈妈,你们的房子现在还空着,妳可以跟恩表搬回来一起住……」   「锦村太太,请帮我把房子租出去,收的租金就当做是我还前阵子你们帮忙我爸出的医药费。」贤子添了满满一碗的饭。「还有,寄过去的泡菜很好吃。」      趁着贤子进厨房洗手时,锦村太太也跟了进去。「恩表妈妈妳老实告诉我,为什么妳想留在英国?」   还没等到回答,看着贤子脸上的笑容,锦村太太自顾自的说道:「当初妳去英国时,我们没拦妳,是因为知道恩表妈妈想换个新环境,要不然一直待着会一直想到恩表爸爸和恩表爷爷。本来我以为妳过段时间就会回来了,可是看妳现在生活得还不错……那个女人真的没有虐待妳吗?」   想到娜英被当成了坏人,贤子咬着唇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笑意。「娜英她对我很好。」   「……看到妳的笑容,我也就放心了一大半。记住啊,这里永远是妳的家,有事情就回来,知道吗?」锦村太太握住了贤子的手,谆谆交代。   贤子乖巧的听着,心底也因为这份叮咛而温暖起来。      娜英来接贤子时已经近向晚了,恩表正在锦村太太住处睡着还没醒,贤子只转头向锦村太太喊道:「我和娜英出去一会儿,晚点儿回来接恩表。」   乡间的路娜英并不熟悉,只跟着贤子的脚步走着。贤子走得很慢,偶尔还用脚踩着地上的石子,走一小段路,到了草坪才停下脚步。   贤子在草坪上坐了下来,双手环抱屈着的膝盖,娜英也跟着坐下来。   「我爸爸的骨灰就洒在这里。」贤子悠悠开口。   娜英一手压着飞乱的发丝,一边静静聆听贤子的话。   「小时候,其实我很讨厌爸爸。那时候我的亲生爸爸才过世不久,可是不到一年,我妈就认识了我爸,两人很快结了婚,把我带进他们的新家庭里。」贤子把下颏往前靠了些,身子微微摇动。「我很气妈妈,为什么马上就忘了自己的丈夫?于是有好几天我故意不吃饭,就是想告诉他们我不喜欢这个家。」   「我把自己封闭起来,不跟其他人沟通,认为世界上没有其他关心我的人。妈妈再嫁后没出几年就过世了,过了几天,我拎着一个包裹,走到爸爸面前说我要离开。」贤子把下巴缩低了些,顺势噙住泪水。「爸爸什么都没说,只是把我关在房里面,每天三餐,都按时为我送来一碗面。」   「我想,那就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。在那之后,我就跟爸爸相依为命起来,关于妈妈的事,我们谁也不再提起。」   所以贤子身上总是笼罩着厚重的孤独感,原来从小便是这个样子。  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,贤子不再开口,只听得见风吹过草地,发出沙沙的声音。   「现在我才真正懂得妈当时的心情。」贤子若有所思。「一个女人,失去了最爱的人,她曾经想过也许一辈子就抱着那份爱过的记忆过日子。直到遇见另一个人,才发现她还有爱的能力和被爱的能力。」   「妳找到了。」娜英起身,拉了拉外套衣领。「风有点凉,我们回去吧。」   贤子点头,扶着娜英手臂站起来。      夕阳下的影子交迭,融成了某个特定的形状。   「妳知道吗?今年的年初一是情人节。」   「什么时候?」   「其实从一开始见面,我就知道妳在想什么了,譬如妳的脸上写着想吃面,妳一定要追问我是什么时候?」   「我明明问的是日子什么时候?」   「反正那天会一起过。」   「对了,我在这边有娘家了,妳不可以随便欺负我……」   有点无奈的叹息,却在风中散落了丝丝的甜意。          第14章 番外:读书   「敏珠,吃饭了!」   当娜英从客厅走到房间门口,敲门的那一刻,房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。打开门,只见敏珠正坐在床畔,双手压着床沿有些惊讶的埋怨:「妈,妳怎么进来都不说一声?」   「我刚才叫了妳好多遍。」娜英看往了床铺方向。「枕头底下是什么?」   「哪有!」   「什么书?书角露出来了。」      娜英翻阅搜到的书籍,不意皱了皱眉。「敏珠,为什么想看这种书?」   自觉做了坏事的敏珠头低低的。「因为同学都在看,所以我就跟她们借了几本回来……」   将手中的罗曼史阖起,娜英温和的问道:「这个年纪,想谈恋爱了吗?」   「我有好多同学都有男朋友了。」敏珠举起手来,做了个发誓的模样。「不过现在我只想把舞跳好,才没时间做别的事。」   娜英笑着看向敏珠:「妈不会反对妳谈恋爱,只是这类小说里有些东西还不太适合妳的年纪,而且有些错误的价值观。我希望将来妳谈恋爱时,能够有能力判断对方是不是个好人。」   「那爸爸在妈的眼里,算不算是个好人?还是爸从以前就是妈心里一直想着的白马王子?」见娜英没怪罪的意思,敏珠伸长耳朵,又打听起陈年往事来了。   「该吃饭去了。」娜英敲了下敏珠的额头,故做严肃的说道:「恩表这几天都哭着说姐姐不陪他玩,所以我要先把这些书没收起来,剩下的时间里妳要好好的陪恩表,知道吗?」      枕头旁堆了一迭从敏珠处找到的小说,娜英信手翻阅着。「我已经跟敏珠说过了,要他多跟恩表在一起玩。」   贤子抱着折好的衣物放在床上,眼睛往前方瞄了一瞄。「敏珠就是为了看这些小说,所以一直躲在房间里?」   「好像到了该谈恋爱的年龄了。」娜英读著书中内容,一方面说道:「今天敏珠开始问我,白马王子的问题。」   「白马王子?」   「年轻的时候的确想过这种事,可是随着年纪,才发现这世上最多的还是灰公主和灰王子,只有两个人一起努力,才会找到比钻石更温暖的东西。」手指压着书本,娜英露出轻浅的笑意。「钻石和煤炭其实是同一种元素组成,钻石虽然耀眼却是冷冰冰的,但煤炭生起来的火焰,好像让人的心也找到一丝的暖意。」   「煤炭和钻石,听起来很复杂。」贤子分好衣物,按着顺序一格格的放进柜子里,边听着娜英说的话。   娜英抬头望向贤子的背影,像想到什么似的微微一笑。过不久又低下了头。「妳听听看这些小说写什么:他粗暴的拉开她的衣襟,她大叫不要,可是那张俊美的脸孔不断朝她逼迫而来……」   连向来温顺的贤子也皱起眉来。「这写的是什么?」   「白马王子。」   「还有这段,」娜英念起书本后的简介。「他望着眼前的妻子,复仇的怒火燃烧了他整颗心,身家亿万的他不惜倾家荡产,也要订下一项残酷的复仇计划……」   「这也是白马王子?」贤子好奇的坐向床畔。   娜英摇摇头。「他被复仇的心烧红了,应该是红马王子。」   贤子低声笑了起来,娜英继续往下念着:   「她低首垂眉坐在床畔,轻轻的笑着,轻轻念着书的他醉了,醉在如梨花一般满天盛开的笑靥中。」   贤子惊讶抬头,酡红色晕染了脸颊。「娜英……」   「她小声唤着他的名字,一字一字像裹着糖的蜜,轻柔动人的……」   「娜英,不要闹了。」贤子作势站起身来,却被拉住了衣襬。   「不听完吗?」娜英无辜的望向贤子。「这是书上写的。」   「拿给我看。」贤子伸出手,一把将书抢了过去,直盯著书的内容好一会儿,脸上越来越气闷。   「妳看,没骗妳吧?」尽力忍住笑意,娜英维持着一本正经的神色。书本砸向娜英的手背上,贤子虽气恼,却还是忖了力,娜英没感到多大的疼痛。   「都是英文,妳明知道我还在学。」这次贤子真的气鼓鼓的瞪着她了。   「那么帮妳复习一下。最近太忙,等这阵子设计展过后应该会空闲一些。」娜英打开书本,随意翻到某页。「虽然看得慢,可是还是看得懂对吧?」   贤子点头后,见娜英笑出来,才发现又上了当,等于承认方才那页已全部看懂,自然娜英话里的真假也分辨了出来。   见贤子又要转身不理人,娜英才收起了笑,示好似的将身子挪近了些。「其实敏珠借回来的书,有些还不错,像《Pride and Prejudice》就是世界名著,Jane Austen的语言富有机智又精练……」   「我要看这本。」贤子从书堆里拿了一本,娜英眼捷手快又夺了回去。   「不是要练习英文?那本是韩文的。」看了看封面,塞回书堆中。   「又没有人这么说。」贤子无书可拿,只好抓着被角,闷气横生。   娜英放轻了声音,拍了拍床畔的空位。「那我们练习听力好了,我念一段妳听听看那是什么?等下妳再回房间。」   眼神又气又恼,贤子思索着反击的方法。抓住被角慢慢爬上床,趁空拿了韩文书籍,盖上被子转过身,藉床头台灯的灯光打开书来看。   面对这样的不配合,娜英只是抹上一抹笑。至少这是带点心软的不合作主义,贤子仍没有离开不是吗?   房间里只剩下娜英轻缓念书的声音,字句填满了每个角落。      隔天是敏珠预定返校的日子,一早桌上即摆满丰盛的早餐,却听见敏珠疑惑的问着:「贤子阿姨,妳怎么眼眶红红的?」   贤子抹了抹眼角。「没有什么,可能昨晚没睡好。」   「大概整晚没睡吧。」娜英看了看贤子,转头向敏珠嘱咐道:「敏珠,借书是可以的,可是妳心中要有一把评量的尺,哪些书该借哪些书不能借。下次尽量不要借韩文书回来,韩文的书太简单,容易看一整个晚上都不睡觉的。」   当然,不意外的收到一抹气闷的眼神。      将敏珠送到了车站后,娜英带着贤子和恩表开往回程的路上。   贤子看向窗外疑惑问道:「这不是回去的路?」   「我们先到图书馆办借书证,借几本书后再回去。」娜英调了调后照镜,镜中正好映入了贤子的身影。「然后再去买个新台灯,房间那盏有点暗。」   「恩表,等下要去图书馆高不高兴?」贤子举起恩表的手,倒笑得比恩表还开心。   娜英脸上有着同样的笑意,而听着恩表简直快被贤子逗哭了,也没有阻止的念头。   「还要买件被套。」贤子忽然冒出了一句话。「妳的被套破了……昨晚我有看到。」   「那顺便再买个矮柜好吗?大一点的那种,摆在靠墙的位置可以放多一点书。」   「恩。」   「那摆我房间,可以吗?」   贤子把恩表搂在怀里,微微摆着身子,近乎是看不见的轻轻地点了头。   镜里照着笑容,娜英不用回头,也知道那是贤子最灿烂的微笑。    第15章 番外:看书的夜晚   夜深了,刚洗完澡的娜英从浴室出来,看了看仍在读着小说的贤子。   「我觉得应该少借几本书回来。」   听闻娜英正经的语气,看完一个段落后,贤子好不容易抬起头来。「为什么?」   「妳来房间里只有看书而已。」坐在床的另一侧,娜英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,意有所指的指控道。   贤子阖上书本,下颏也跟着抬高了些。「妳又不让我把书带回房间。」   「如果可以带回去,妳就不会每晚过来了吧。」   「那我早上过来。」看着一整柜的书,又回头看看娜英,贤子瞪了对方一眼,神情里带着些许忿忿不平。   「不行,早上那么多时间,万一妳把书看完了怎么办?」万一贤子看完,不再过来的话怎么办呢?   「金娜英,妳很麻烦──」贤子加重了语气。   当然,贤子的威胁看在眼里,一向对她产生不了作用。娜英无辜的叹了一口气:「以前早就说过了,我这个人绝对不是心地善良……」   「我也会生气的,妳不知道吗?」和话语相反的,贤子接过毛巾,细心的帮娜英擦拭头发。   「我知道。」娜英自然的仰起头,感受着贤子指尖的滑动。   一时也没了言语,只有发尖和指尖的交缠,正无声的波涛汹涌着。   甫感受到指尖的触感离开,娜英不由得唤了声:「贤子?」   「恩?」   「我口有点渴,可以帮我倒杯温开水吗?」   待贤子离开房间,娜英拾起床铺的书,将其锁进书柜内。   其实钥匙便摆在梳妆台上,她和贤子都知道的位罝,贤子白天会把书拿出来看也说不定。   正当娜英笑着想象的时候,听到了贤子的声音:「妳又把我的书锁起来!」   生气归生气,那杯水还是温柔的被交到娜英的手上,她轻轻啜了一口。「很晚了,不应该再熬夜看书,妳该去睡了。」   贤子心有不甘的看着她,又低了低头,右脚轻轻画起圈来。   「怎么了吗?」娜英轻声问道。   「杯子。」见娜英一时没反应过来,贤子才又说道:「喝完我要洗杯子。」   听闻缘由的娜英轻轻一笑。「没关系,我等下自己洗就好了。」   娜英回到房间后,见床头的台灯仍透着余光,贤子用被子遮住半张脸,只露出眼睛看着她。   「不是要回去睡了吗?」走向床头,娜英顺手关掉了灯。   「……天气冷。」等了许久,才听见贤子迸出一句回答。「这次设计展怎么样了?」   「不太顺利,受到了一些批评。」钻进被窝,娜英感受到丝丝的暖意。「之前设计的是男士西装,这次改设计女装,业界认为做出来的型有些呆板,可能还要再调整一下。」   背对着娜英,被窝里传来闷闷的一句话。「我觉得很好看。」   「有批评是正常的,代表有人关注,也才知道改进的方向。」只要贤子在身边,心自然平静。她想起初次吃饭时与贤子说的话:很奇怪,我的心竟然很安定。   「谢谢妳。」看着背对的身影,很自然的,娜英安心闭上眼睛。「妳在,就好了。」   只要闭起眼睛前,知道妳在我身边;睁开眼睛时,知道妳在我眼前。我的心会一直很安定。   这就是每个日子的意义。          第16章 番外:贤子   娜英回到家里,便见着沙发上躺着个人,乱蓬蓬的卷发如水草般张狂,右手臂滑落下沙发,一副自然又毫无防备的睡姿。   眼底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,娜英又恢复惯常平静的神色,这时却见贤子从厨房里跑了出来,靠向沙发推着那个人的手臂,温柔的说着:「苏如,起床吃饭了。」   「姐姐……」微微睁开眼睛,一个翻身,不知是有意无意的抓住贤子的手。「再让我睡一会儿好不好?昨天被艾米吵死了……」   贤子也没甩开,另一只手更拍着对方手背。「吃饭吧,等下不是要上课吗?」   低低的不知嘟嚷了什么,才不甘心起了身,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贤子。「一定要现在吃吗?」   「我做了辣炒年糕……」   「好!」腾的一声从沙发上坐起来。「姐姐,还有什么好吃的吗?」   贤子微笑着,抬头才望见她回来了,带有些歉意的笑,微微低下头去。      「饭,好吃!」   「菜也好吃!」   「炒年糕最好吃了!」   苏如的声音在饭桌上明快的响起,动筷子的速度也没停过。娜英发现苏如学得最好的一句韩语就是「好吃」,用这句话来跟贤子交谈已经绰绰有余,苏如的碗里总是满满的饭菜,还附加宠溺的微笑。            娜英动着筷子,也仅是动一动而已,虚晃几下后又停了下来。   「怎么不吃了?」正在帮恩表挟菜的贤子,温柔问道。   娜英看了看面前满满的一碗白饭,不禁点了头。「可能夏天到了,没什么胃口。」      「今天怎么了?」哄恩表上床后,贤子整理着衣物,一边问着。   娜英唇动了动,没有说些什么。过了好一会儿才问:「苏如今天又过来了?」   「她这几天都吃艾米做的菜,她说……」贤子停了一下,在找寻适当的用词。「她想找一些可以吃的食物。」   「恩。」娜英应了一声后没再答话,沉默到贤子忍不住抬起头,才发现娜英正注视着她。   「到底怎么了?」   「以后让苏如少来一些。」   见贤子仍不解的望向她,像个求知的好学生,娜英只得叹了气。「苏如常来的话,艾米的料理只会越做越难吃。」   「因为艾米会没机会练习吗?」   「这也是原因之一。」含糊答了一句,娜英把目光移开,脸上神情凝重得像在思考什么大事。   「对不起。」   忽然听见娜英的声音,贤子不得不放弃把眼前衣服折好的任务,眼底的疑惑又堆了一层。   「我想我有点在吃醋。」   娜英用严肃又正经的口吻说道,完全没注意贤子听到话的那一瞬间,连忙低下头去抓着衣物,刚折好的上衣又皱成一团。   「今天听到苏如叫妳姐姐,一时之间有些心理不平衡。大概是觉得自己太老了,没办法这样喊,所以有些失落。」   「就是妳听到的那样。」娜英自我否定的摇摇头,神情里带些无奈。「我也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很幼稚,所以要为今天的表现感到抱歉,似乎太心神不宁了。」   将上衣的衣领折好,贤子的手指在上头画了个圈,声若细蚊。「不管是谁都可以叫『姐姐』,可是能叫贤子的,只有娜英妳一个。」   这回换娜英怔怔的望向贤子,感受到注视的眼光,贤子抱着衣服就往外走。娜英也没拦着,而是轻轻笑了起来。      「贤子。」   「怎么了吗?」   「没事,妳看书。」   有些气恼的低下头去后,过不久又是一阵呼唤。   「贤子。」   「恩?」   「……书好看吗?」   被对方瞪了一眼,娜英脸上还是浅浅的笑意。   「贤子。」   「……」拿起书本,某个人直接当做没听见。   某个人依旧不屈不挠。   「贤子。」   阖上书本,贤子用力的转过身来。「金娜英,妳到底想做什么?」   「没事。」看着生气的脸孔,似乎笑得更开心了。「不过妳可不可以不要叫『金娜英』,叫『娜英』就好了?」   贤子的嘴巴里吐出两个字。「不──要──」   「没关系,只要妳在我面前,让我叫妳的名字就好了。」娜英从唇齿舌尖无声的碾出那两个字──      贤子。          第17章 番外:唠叨   「恩表,为什么数学课本又忘了带?」   「昨天不是才检查书包的吗?」   「还有,为什么功课错这么多?」   房间里传来严厉的斥责,挟杂着恩表低低呜呜的啜泣声,再走近一点听的话,甚至能听见啪一声厚实的声响。   娜英再也忍耐不住,打开房门。「贤子,好了。」   贤子停下手,恩表连忙揉着自己抬高的屁股,沾着泪水的大眼睛向娜英求助着。   这孩子装可怜时,眼神简直和他的母亲如出一辙。娜英在心底感叹曾经为这心软了多少次,还是蹲下身子将恩表揽入怀中。「恩表也没做什么多坏的事。」   「昨天要他整理书包,结果贪玩晚睡,让妳早上还得帮他送课本过去──恩表,你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别人!」见恩表缩在娜英怀中,贤子的神情绷得更紧。   「我又不是别人。」娜英低低的说了句,见贤子似乎没听到,连忙换个语气说道:「恩表只是贪玩了一下子,这次说过就好了。」   「娜英──」贤子语气有些不悦,但见娜英又是摇头又是求情,恩表又紧紧抓着娜英衣袖。僵持了好一会儿,不情愿的扭身离开。      「恩表还在哭吗?」拍了拍恩表的后背,那张鼓鼓的包子脸涕泪纵横,倒成了刚出炉还鲜嫩透着水气的小笼包。   「我要听妈妈的话……」露出懂事的神情才一会儿,过不久又是泪眼汪汪。「可是我昨天很想玩积木……」   「恩表昨天有把功课写完再玩积木吗?」   包子脸往左右两旁甩了甩。   「恩,所以妈妈才有点生气,刚才对恩表凶了一点点。」娜英赞同似的点点头。「可是恩表有没有发现,妈妈只会对恩表生气?」   鼻子吸了一口气,恩表止住泪水好奇看着娜英。   「妈妈喜欢恩表,所以当恩表做错事,妈妈因为关心才会骂你。如果今天是别人做错事时,妈妈不会对其他人这么凶的对不对?」   恩表似懂非懂,过了一会儿才发问:「可是妈妈也很喜欢阿姨,但为什么都不骂阿姨?」   有些无语的看着恩表,这种问东答西的方式果然是基因遗传。搔了搔恩表的头发,娜英嘴角微微笑起:「这种喜欢是不一样的。可是恩表一定是妈妈喜欢的宝贝,知道吗?」   将恩表哄上床后,娜英捶着臂膀从房间里走出来,回到自己的房间,却见一阵压低声音的怒语:      「金娜英,妳又偷喝咖啡──」   「而且杯子没有洗──」   「用过的东西都乱放──」   边收拾着房间,从桌上的瓶瓶罐罐念到床铺上的枕头被单,贤子抱着一堆要扔要洗的物品,走到某个挡住门口的人面前,生气过了头的眼神反而带上一丝媚意。   「借过──」   连短短两字的『借过』,在耳里听来也千回百转。娜英暗忖,自己真病得不轻。   「妳要站在门口到什么时候?」随着上扬的语调,贤子手中的那一堆东西也顺势堆到了娜英怀里。「自己的东西自己整理,别人的事我才不管。」   「……」娜英努力想装出可怜的眼神,但这实在不是强项,只得放弃这招式,继续冷静理性的语调:「是在生气吗?」   「没有。」   「妳从刚刚开始就不太高兴。」要不然贤子才不会叫自己整理家务。   「恩表……」贤子撇开脸,过了会儿才听到她出声:「刚才我在教训恩表,妳不应该一直维护他,会把他惯坏的。」   「还有,最近为了熬夜喝这么咖啡,会伤胃的。」   「出门时也慌慌张张的,早餐没吃几口就走了。」   似乎找到了越来越多的罪状,贤子逐渐振振有词起来,从一到十,只差没有扳起手指一一数给她听。   娜英抱着一堆东西,在自家房门口干巴巴的罚站,虽然她认为自己犯的错跟恩表比起来实在没相差多少,恩表刚才竟还在抱怨贤子都不骂她,明明贤子对她可凶多了!   「……我说的这些妳都有在听吗?」贤子凑近身边,看来怒气已经消了不少,那双眼神又像平时一样,余波平息后荡着温柔的水光。   「我知道了,早餐会多吃一点,咖啡会少喝一点,桌面保持干净一点……还有什么事项妳就立个条子找地方贴起来,我会一一遵守的。」   听着那正经语气,反而是贤子噗哧一声笑出来,用手揽过娜英那堆物品。「妳早点睡就好了。」   「妳还不睡吗?」   跨过门口,贤子往外头走去。「要收的东西这么多,一忙起来就乱扔乱丢……」   娜英小跑步跟上贤子,还听得到一些窃窃私语。   「妳还没告诉我,为了什么事这么生气?」   「我没有生气。」   「再这样下去,连恩表也会不理妳。」   「反正恩表跟妳比较好。」   「是因为恩表跟我比较好,所以不高兴?」   「金娜英,自己的杯子自己洗──」    路 人 甲 第18章 【外传】艾米与我(一)      「啊啊啊──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!」这是艾米第二十次丢下她的可爱宝贝熊抱枕,滚来跟前用那双绿眼晴假装用力的眨啊眨。   「我知道我知道,妳在语言中心认识的同学嘛。」无视于眨得像抽筋的眼睛,我单手撑在桌前,懒懒的用一只手切换着屏幕上的小说章节。   「妳不知道,她──」   「很安静很善良很害羞,脸上有浅浅的酒窝。」   「我──」   「很害羞很兴奋很紧张,像个情窦初开不知所措的女高中生。」   「妳──」   拿起身旁的原子笔丢过去,我啧了一声。「不要再跟我说妳那个烂提议!打死我都不会跟妳一起去那种鬼地方!」      这一切的一切,源自于我的室友研究生艾米,某天心血来潮地说想学中文来跟我沟通,于是热血澎湃的到语言中心去,最后却报名了她的母语英文初级对话班,还伪装成一口别脚烂英文的南斯拉夫人。   当天听完消息,我不屑地鄙视了她一眼,谁知那家伙竟然脸红了。「我好像对某个女孩子一见钟情了。」   啧,左右手指头还在胸前纠结转圈圈,以为自己是拧着手绢的大家闺秀啊。   「她轻轻撞到了我的手臂,笑着向我点头,那种感觉好像触电一样。结果我一回神,就跟她走进同一间教室了。」   这段不到五秒却被艾米形容成天雷勾动地火的擦肩而过恋爱史,这一个多月来我至少听她讲了十次以上,我怀疑那根本是毛衣产生的静电作用,只有艾米这种天然呆蠢蠢地以为被千年悍雷给劈了。      「妳和她都是东方人,妳才听得懂她说些什么,跟我一起报名嘛。」   「不要──」要去报名什么鬼初级英语班的话,那不如叫我先把艾米灭口比较快。   「这个月的打扫我负责。」听那悲壮的语气……不过也是,自从我和艾米住一起后,这位太上奶奶好像没动手打扫过一平方公分大的小角落。   「嗯……」拿起桌上另一枝原子笔转啊转的,不得不承认艾米提出的这项自我毁灭惩罚挺有趣的。   听到牙一咬的声音,更惨烈的条件提出了。「这个月的伙食我负责。」   「好,成交。」怕艾米反悔,连忙把桌子一拍完成买卖。开玩笑,穷学生最缺的就是钱了。「我们银货两讫一拍即成,反悔也没办法了知道吗?」      当我跟着这个别脚的伪南斯拉夫人扭扭捏捏的走进语言中心,这个180公分的高个子竟然躲在我背后,颤颤兢兢的伸出一根莲花指比向前方。「就是那个……」   一件蓝色针织衫映入眼帘,有些单薄的背影,在奇装异服五颜六色的语言中心里显得格外朴素。   「妳快点过去啊!」后面那暴力女竟然推我!   「有人随便过去跟别人搭话的吗!」我低吼一声,还来不及转回头,就听到嗖的一声,艾米的手做出拋物线举动。   「啊──我的笔!死艾米妳不知道那枝是万宝龙的吗?」不顾形象双膝往前一跌,做出了我一生中绝不会形容那是狗吃屎的难看姿势,可惜万宝龙还是摔在了地上铿了一声,为什么这不是宝丽龙?   正当我以msn上的洋葱头坐地啜泣的图示,哀悼已经比宝丽龙更不值钱的万宝龙时,一只纤纤玉手把宝丽龙……不,是把万宝龙递到我跟前,一阵天籁自头顶响起。   抬头盯着对方的嘴唇,下一刻我烧红了脸,亏我在抬头的那0.5秒前,想好了「妳好吗?」「谢谢妳,一起喝杯茶吗?」等三百套搭讪公式,结果嘴巴张开后连一个音都冒不出,真是糗毙了!   连忙拿着我的万宝龙冲回艾米身边,瞬间用手上的凶器捅了艾米一笔尖。「啊啊啊──她是韩国人耶,我又不懂韩语!」      那天的第一次见面,就在艾米摸着肚子哎哎叫上完一整节课,晚上回家做了一顿辣死人不偿命的墨西哥料理拉下落幕,结果我整整肚子痛了三天。   纠结的不只是我的肠胃,之后才知道艾米拉我过去的真正的理由,是要我做鹊桥上面被踩的喜鹊。   「我们boss除了圣诞节和复活节会像头顶闪着光环的加百列,其它时候都像撒旦一样,没血没泪没良心的压榨没钱没闲没自由的研究生,每次上完语言课我都得跑着回去实验室继续推磨驴子一般的生活,怎么有时间跟我的小天使say hello?」   虽然我知道艾米的boss是如何没血没泪没良心,可是在这一刻,我衷心希望这位伟大的指导教授把她操到挂,省得她在半夜三点回来后,还像个幽魂一样叨叨絮絮的在我抱着小猫抱枕流口水时来吵我。   「妳很忙我就很闲吗?」手往旁边乱抓了一把,忘了现在躺在床上,没有笔可以丢。惦了惦重量,我拿起小猫抱枕砸向艾米的脸。   「啊──」倒地之后的艾米,扒开抱枕继续鼓动她的长舌根。「妳只要在下课的时候多待一会儿,故意制造机会跟她闲聊个两三句,当然可以聊多一点就更好了。」   我盯着那张也其实称得上好看的鸡蛋脸。「艾米……」   「做什么?」   「刚才抱枕上的口水沾到妳脸上了。」   「……」艾米一语不发的走回她的床边,不一会儿宝贝熊抱枕活像找到尤加利树的无尾熊,偷袭吻上我的脸,带着黏涕涕的唾液。      在玩了一晚上的抱枕加口水战之后,我擦掉满脸恶心的口水,露出两颗黑轮大的眼睛去上课。   其实心里有些烦躁,看来艾米这回大概是认真的,才宁愿牺牲她宝贵的睡眠时间,如此不眠不休的折腾我,身为她最聪明睿智的好友,应该帮她解决这问题才对。   而且那天,也还没看清楚艾米喜欢的那女人。   下定决心后,再次怀抱着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」的惨烈情怀,答应艾米那项无厘头也根本没实际方案的搭讪计划。   幸好教语言的老师是个貌似克拉克盖博的帅哥,虽然此君早不知名列奥斯卡英魂榜已有多久,但经典的老男人是从不退流行的。语言老师额头上可以夹死蚊子的抬头纹,正彰显出年轻小伙子永远比不上的魅力。   正当我迷恋在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魅力时,下课钟无聊地敲了起来,艾米赶着boss的时间表火速冲出门口,同学们鱼贯的收拾东西,我像个小偷一样蹑手蹑脚的把被横线直线画得胡乱的讲义塞进包包,跟着艾米喜欢的那个女人出了教室,进了自习室。   不在对面不在左侧右侧,我找个了斜后方方便望着她背影的座位,以免被她发现方圆十公尺内有个熊猫眼的偷窥狂。   朴素女、背影女、针织毛衣女……,因找不到适当形容语而被我叫做韩国女的这个女人,正在翻阅今日上课内容轻声复习。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年代里,她有一股少见的天真,我看着背影揣测起她是做什么的。学生?不太像。家庭主妇?太年轻。情妇?不可能。   正当我发挥编织乡土番石榴剧的想象力时,韩国女接起手机,不到一分钟挂断手机后开始收拾东西,我假装专注盯着空白的桌面……,应该赶快拿本书假装一下。从背包里抽起书时,韩国女正巧从身旁经过,眼神四目相接,她略带腼腆朝我笑了笑,我瞬间风化成野柳的女王头,觉得自己的脖子僵硬得快断掉了。   笑起来真的有酒窝耶!   回神后我发现自己露出和艾米一样傻兮兮的笑容,原来我的室友亲爱的艾米,就是陷入这样的一场酒窝之恋中。   这就是枣木被雷劈的滋味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被劈的棗木就成了萬中選一的神木! 第19章 【外传】艾米与我(二)   恋爱inginging……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五月天的这首歌怎么唱,从头到尾我一直重复两个国字三个英文字母,不过比艾米好一点,她现在只在重复fall in love这三个烂到掉渣的单字。   「妳能不能换个调来哼?」我边流泪边切着洋葱,还要努力挤开艾米的大屁股把洋葱放进红通通的汤汁里。   「妳自己还不是一样?」艾米粗暴的剁着马铃薯,通的一声,有块弹飞的马铃薯直接掉入了锅里。   我望着红艳艳的汤汁,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开口。「艾米,我们现在在煮的是什么?」   「蕃茄蔬菜汤。」   「我怎么看到了辣椒和青椒在里面?」   「……刚才看到冰箱里有红红和绿绿的东西,我就加进去了。」   「啊啊啊──死艾米妳是故意要害我拉肚子的!」      吃饱晚饭,我正佩服自己的肠胃无坚不摧,在吃完艾米的料理还没拉肚子时,凶手已经一脸好奇的凑过来。   「我要妳帮我问的事,怎么样了?」   我翻翻白眼,歪成大字型横躺沙发其实是艾米的大腿上。「没进展啦。」   艾米鼻子里哼出一声。「妳到底有没有认真勾搭她?」   「妳不晓得东方人都很含蓄的吗?」   「妳就没有。」   不屑的抬了抬眼皮,看着头顶上那张脸。「不过她笑起来的时候,真的有浅浅的酒窝,那时候很像东方的传统美女。」   其实许多次我就是被酒窝电昏了神,等意识到应该搭话,追出门口时伊人已翩然远去。   「佩服我的眼光吧,我喜欢上的人就是不一样。」   看到艾米得意的样子,我闭上眼睛直觉的不想理。脑袋里想到那韩国女,下次见面时可不能再被她的酒窝迷惑才行。      经过二个月的敦睦友好政策,我和韩国女的关系从浅浅的点头进展到深深的点头,从对视0.3秒进步到互看0.8秒,相信照这样的进展下去,等到人类征服另个银河系的那一天,我一定会跟韩国女变成好友。   只是这天的自习时间很奇怪,韩国女拿起手机后,通话时间竟超过了三分钟,我留神注意着韩国女收拾东西,离开时打招呼的笑容竟显得有些提不起劲。   连忙背起背包跟了出去,幸好这次她不像以往一溜烟就消失了,而是一个人走在前方人行道上。我深呼吸一口气,小跑步过去。   「哈啰。」第一句话说出口之后,我都在心底鄙视自己的没创意。   她对着我笑了笑,点了点头没再答话。   「妳还记得我吗?跟妳一起上语言班的那个,开学的前几个礼拜妳帮我捡过笔……」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连珠炮式的英文,忘了我泄露自己其实超越初级班许多许多的底细,劈头就滔滔不绝的往下说。反正头洗了一半不得不剔,那就自曝家门剔个大光头好了。   当我从我们的第一次邂逅讲到自习室里每个礼拜的巧遇,正要提出艾米这号人物时,她无辜的看了我一眼,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勾着我的魂说不出话来。   「我的公交车到了。」这是她用英文对我说的第一句话,其实她只说了一个单字叫bus,剩下的是用手指着公交车,人类的肢体语言真是奥妙。   我无意识的点了点头。   韩国女又是那点头离开的一百零一式,可是看着她的笑脸,我还是像餐厅常见的招财猫咚咚的点头。   直到公交车喷了我一脸黑烟为止。      「她叫徐贤子,韩国人,不会开车也没代步的交通工具,家住在转三班公交车才会到的地方。」在被公交车黑烟喷了五次之后,我终于得到以上的宝贵讯息。   却被艾米用她的头喀了我的额头一下。「过这么久妳才知道这些东西而已?」   「有办法妳自己去问啊!」我用力撞了回去,和艾米玩起了大头碰大头这个搞得双方头很痛的游戏。   「妳不知道韩国女有多害羞吗?我说了二十句人家才回我一句,我都快把我小时候跌进河里光溜溜烤衣服的糗事给掀出来了!」   「妳小时候有掉到河里啊?让姐姐看看妳现在的发育怎么样了?」   把艾米伸过来的魔手拨开,我用力咬了下去,继发扬了相濡以沫这个古老成语后,我和艾米的下一步大概是挫骨扬灰了。   「妳咬起来这么多骨头?」艾米正啃着我的手臂。   「食人族啊妳!」小猫抱枕狠狠的往她头上敲了下去,好可惜,没有爪子不会痛。      遮掩身上可疑的齿痕,幸好现在是穿长袖的春冬交界点,还可以人模人样的穿衣服出去,不会让人联想到昨天我还在和艾米狗咬狗。   挽着狗伴艾米出门去,目的地当然是语言中心。在我努力和徐小姐贤子混熟的同时,关系已经进展到深深的点头之交,当然艾米也有了机会跟着我一起迈入点头程序,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俩算是认识了。   只是我们还没这么厚脸皮的坐到贤子旁边,一来是这样偷瞄美女必须瞪成斗鸡眼,二来是艾米的上课模样实在不佳,常常打瞌睡到口水快要流出来,为了保持她活泼开朗美少女的形象,决定还是当个背影的仰慕者。   当艾米的额头与桌面平行后,我直接拿起课本盖在她头上当墓碑。手指转着笔抬眼看着前方,略过语言老师像蛇爬过一样的皱纹斑,我开始研究在三个座位前的那件针织毛衣是哪个年代的过时款,上课时偶尔会停一下笔,右手习惯轻轻摩挲一下笔尖。徐贤子,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?      「哈啾──」走出语言中心后我打了个喷涕。来到英国已经一年多,最不能适应的就是神哭鬼嚎像后母般的天气。如果硬要我对英国气候说出印象,艾米每到实验发表前快要进入精神病院的崩溃状,差不多也就像这个样子。   回头看了看走在我旁边的贤子,虽然也围着围巾仍有些微发颤,同样是天气的受害者,让我对她的同情不由得多了几分。眼看快要到公车站牌,视线却微微落在不远处。   「今天可以多走一站再搭公交车吗?」我发誓当我拉住贤子的手臂时,绝对没有不良的企图邪恶的思考,一切只像看到蚊子会赏牠一巴掌那样的直觉反应,那只被打的蚊子……不,是被拉着的贤子也没推开我的手,我们就一路小跑步到了我想去的目的地。   从门口出来后,我的手上多了两杯咖啡,把其中一杯递给贤子,她浅浅摇头。   「不要客气好不好,大不了下次我再请妳一次就好了。」两杯咖啡钱我还负担得起,虽然咖啡端上的那瞬间我有想要骗店员忘了带钱包的无赖行为。   把手上的一杯咖啡递给了贤子,右手抓起她的左手环过杯身,要她牢牢用双手圈住。「妳知道吗?这样才不会冷。咖啡会让我感觉,像有人陪伴的温度。」   我一字一字的慢慢说着,却见贤子微微笑起来。「有人也这样跟我说过。」   看着那双弯起来黏腻撒娇的眼睛,还有倏然红通的双颊,我的心猛然一揪,已经对浅浅酒窝免疫的我,竟然在这微笑的表情中沉溺了。徐贤子,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?   这是个笑起来可以由路人甲变成女神的女人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賢子其實打扮起來很好看,曾經和性感畫上等號的女人怎麼可能不好看XDD 偶然看見評論說她端著女神架子演戲,我都在心裡想,她不女神的時候可多著好嗎?借你DVD多看幾部~ 這外傳的賢子頂多從愛哭鬼升級成可愛女子,才不會變女神XDDD 第20章 【外传】艾米与我(二)      我,曾经谈过一场恋爱。   记忆中的那个人,拿着一杯咖啡走到我面前,对我说:妳就像这杯黑咖啡,苦涩却又浓郁。   我看着对方的眼白,知道这就是我的那匙奶精。   我们搅拌在一起,过了三个月,那个人却对我说:原来黑咖啡还是要原味的比较好喝,我不应该当破坏妳的那奶精。   我的初恋就像浮在上面的奶泡,奶泡过后水无痕。   从此我再也不喝咖啡了。      「这是真的吗?」艾米圈着双膝,头伸得长长的靠在抱枕上,活像一只待宰的长颈鹿。   「废话。」我望着她修长的颈肩曲线,有股想□□一番的冲动。「当然是假的。妳忘了我天生就对□□过敏吗?」   艾米从鼻孔发出鄙斥的声音,拿起身旁咖啡咕噜咕噜的喝起来。「那为什么还买咖啡回来?」   「啧,走到快餐店门口发现买一送一,基于女人贪小便宜的天性,忍不住下手享受买折价品,接着在路上乱吼乱叫的成就感。」   「那另外一杯呢?」   「谁跟你说买一送一的是咖啡?」我轻轻撇过脸。「不能买冰淇淋送咖啡吗?」   深夜躺在床上,伸起右手,在半空做了个圈咖啡杯的动作。贤子的手指头一定画了个咒语,让我有了对艾米隐藏真相的私心。      睡了一觉后,把仅存的罪恶感也忘个精光,我依旧脚踏高跟鞋,风骚的挽着艾米的臂膀去上课。艾米这个在实验室里待久的呆子,当然不会发现周遭投射过来的欣羡目光。   走到语言教室门口,贤子正巧也在。   我止不住心脏噗通噗的跳,四目相望──这件甲壳虫到底是哪个年代的过时款?为什么贤子同学可以这么自然的穿上身?!   显然贤子的天线没有接收到我心里的纠结,只丢出甜甜一笑。   这哪里还是甲壳虫?根本是金龟子吧!      看着自习教室里的贤子开始收东西,跟着把东西胡乱塞进包包里,刚走出教室,却见贤子正站在转角处,眼角微微瞅了过来。   「等我?」   两个字换来一个点头。   「等我一起走?」   为什么五个字换来的是一个转身?   我快步跟上贤子,看着她嘴角轻扬起的微笑,有些踌躇该不该把手勾上去。「好可惜,每次艾米都要赶回实验室去。」      站在快餐店柜台前,虽然后头的贤子一直跟我摆手说不用,我依旧目露凶光面带微笑向店员点了两杯热咖啡。   「对了,我有件事一直想问妳。」我想起了那个令人黯然消魂的比喻。「妳的咖啡里面,加奶精了吗?」   对方用一种看到臭豆腐的惊奇感看着我,正当我猜测是这句话的英文文法太难,还是我闪亮亮的眼睛散发出的八卦意味不够浓厚时,天外传来一声呼唤──   「%^#@$」   我真的听不懂那几个短音是什么,但贤子回过了头,而且小碎步的跑向前去。   我的视线落在远处那名高个子的女人,一条淡绿色飘飘然的Pashmina围巾,还有说不出牌子却剪裁利落的合身衬衫,就连身上那件最平凡的牛仔裤也衬托出这女人非凡的气质,有种在春天见到绿色蚱蜢的感觉,多么的与时合宜啊!   显然贤子认识这个女人,而且熟得可以把咖啡杯直接交给对方──贤子空出手来,仔细的帮女人系好围巾,好像还在询问一些什么;女人很自然的掀起杯盖,轻啜一口咖啡。   这是一幅多么诡异的画面啊!过时的针织毛衣和当季的流行款式,冬天的甲壳虫和春天的蚱蜢,还有那股讨人厌的粉红色闪光,我的小心肝噗通噗通跳得受不了,洒着雪花加泪花,一口气往回跑──   「喂!我刚才买错了,我不喜欢喝咖啡啊啊!」快餐店里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吼。      直到很久以后,我才明白一切只是场误会。   那个和贤子一起在厨房做菜,会让贤子从心底露出幸福笑容的女人,叫金娜英。   那阵子忙着春季服装展,没空载贤子却会准时打电话关心的女人,还是金娜英。   能入得厨房出得厅堂,而且有事没事和贤子自然放闪光的女人,依然是金娜英。   在被邀请到贤子家,含泪吃完午餐后,我和艾米因为错过公交车,一同落寞的走在回家的路上。      「金设计师……」   「烧的菜真的很好吃。」   「贤子……」   「站在金设计师身边很相衬。」   「她们……」   「不只是彼此最重要的家人。」   艾米压扁了嘴巴,这气球般的单恋砰的一声破了,我从后背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。「没关系,妳不是还有我吗?」   「就是因为只有妳在身边我才想哭的。」   我跳到艾米的背上,双手双脚缠着像只树獭。「我刚刚吃好饱,背我回家。」   「刚才的午餐真的有这么好吃吗?我觉得好辣。」   「妳一点都不懂得韩国菜的美味,至少比吃完会拉肚子的墨西哥料理好多了。」   「妳不觉得上次的青椒煮汤真的不错?」   「是啊,把妳身上的骨头剁一剁熬汤会更好!」   我敲着艾米的头,伸出右手往前指着家的方向。「我们走──」    作者有话要说: 我其實蠻喜歡這個外傳的,吐槽吐得超快樂,兩個主角的個性也喜歡,但她們應該不會有獨立的文章,因為太活潑太朝氣太難寫了XD 賢   子 第21章 一、如果只有一个人            「徐护士,那花还开着吗?」   「开着。」   「我啊,一直觉得自己就像花瓶里那朵花。孤独也没什么不好的,是不是?」   贤子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,跟随她的视线一同望向花瓶中已近枯萎的花朵,想说些什么,最后只是看着对方安祥的笑容。   「如果我走了,好好照顾那朵花吧。」似乎不晓得那朵花即将凋零,老太太阖上眼睛沉沉困去。贤子换完点滴后,仍站在房里。   后来,老太太进了手术房再也没有出来,贤子静静的伫于病房内,看着花瓶里的花瓣日渐皱成一团枯黑。   她想,这也没什么不好的,很安静。就这样安静的来,在世界没人看见的角落绽放,再安静的离开。      人们总说,世界是匆忙的,脚下踢踢踏踏发出各种声响。可是徐贤子听不见那些声音,她的世界只有一个巨大的齿轮,四顾苍茫,周遭一切只剩寂静,随着齿轮一格格转动发出杂噪难听的摩擦声,贤子一格一格往前走,从童稚走至青涩,她无数次怀疑自己应该会在这种寂寞疯狂中死去。   她的生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,母亲在为她找到另一个父亲后也过世了,父亲为了养活她从白天工作到晚上,她回家后唯一一件事,就是看着墙上古老的挂钟发呆,听着它规律的摆动,听着钟内齿轮在寂静屋里发出咯哒的声音──。在父亲的照料下,她沉默着成长,毕业后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职业,再默默等待自己的凋零。   她不擅交际,自青春期便无法插入女孩子之间的任何话题。那些手挽着手彼此分享喜怒的密友,她从未有过,就连一条狗一只猫也没有养过,和父亲也没有好好交谈过,在偏僻的乡下陪伴她最多的是冬天雪落的声音,她可以听见雪花跌坠地面、剥一声新生又死去的瞬间,来度过人生的漫漫长冬。   她心中有种蔓延无际的寒冷,好像从出生就带在骨血里的──她的父亲来不及以一个拥抱帮她消融掉,她的母亲来不及以一句关心来偎熨她──于是她就这么活下去。   要整理病房那朵枯掉的花时,贤子自然想到了自己,但还来不及清扫干净,医院外头便传来一阵骚动,医生大叫着护士出来帮忙,只见一团血肉被抬上担架,一路拖着血痕送进急诊室。   那团血肉清理过后勉强看出来是个人,只是伤势十分严重,医师拿着手术钳止血、清疮,又要挖出脑中血块,团队护士递器材的动作从未停过。当医师好不容易将最后一道伤口缝合,望向墙上时钟,竟然已经过了十五个钟头。   贤子将这好不容易救回来的「人」送到病房后,再也没有时间做其他的事。虽然伤口大致止血,但这名病患状况十分糟糕,几乎每四个小时就得急救一次,被人丢在医院门口时身上也没身份证件,联系不到任何家属,整间医院却为他忙得团团转。   很快的,他成了医院里面最知名的病患,虽然这个昏迷在病床上的人并不知道。贤子想,这个人应该会死吧?就像她常常看见的那些死去的人,只是他连名字也不会被人所知的送进太平间,来过的警察也说查不出来这个人是谁。   他是不是死了?成了贤子每天到医院上班时最关心的问题。贤子时常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这个人,除了她再也无人造访的空间里,只有一声声低喘、绵长的呼吸声。这个人用力在呼吸着,贤子这么感觉到,彷佛自己的心跳也因此变快了一些。   受了这么重的伤,这个人还能活吗?这么努力的想活下去,是为了什么?贤子为他替换点滴,低下头看着病床上的人。不是长得特别好看啊,胡渣也好久没刮了,整个人像一团松软的棉花,她的手轻轻触上对方的脸。   那个人,就在某一天里睁开了眼睛。   她差点将点滴摔下,惊讶的看着对方,那个人眨着两丸黑水晶,笔直望进她的心底──      床上的病患虽然醒了,但他什么话也不会说什么也不记得,经过医师诊断是大脑损伤,智商只有三岁小孩的程度。警察来了好多次也问不出身份,最后不了了之,他成了医院中可怕的黑洞。   只有贤子,一如既往照料着他,帮他换去病房中枯萎的花,每天为他倒水准备食物说些话。这个人真的是什么也不会,于是贤子一项一项从头教起,就像是在拼拼图般,她感觉自己一块一块帮这个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拼凑出图形。   贤子喜欢看他的眼睛,那双眼睛望向周遭时不停的眨出丝丝好奇,贪婪的想要吸收所有看见的景色,就像当初拚了命的在呼吸那般。她拍拍他的肩膀,抚平这个不安的人。「你要喝水吗?那是水杯,跟着我念一次……」   「那是天花板……」   「我吗?」看着对方将手指指向自己,贤子笑了笑,忽然起了一丝坏心眼。「我是『老婆』,跟着我念一次,老婆……我开玩笑的,哈!」   或许所有的私心就是从这一刻生起的。她不想让自己的世界就在寂静中崩溃瓦解,于是她紧紧攀附住这个人,就像握着了一条可以通往外面世界的线,藉由这个人的笑这个人的生气,她可以感觉到一阵热烈的躁动,震落了埋在心扉上厚厚的积雪。 作者有话要说: 其實賢子篇本來叫做「如果只有一個人」,可以對照番外「兩個人的時節」,也可以看完賢子篇再重讀這篇番外,會更了解賢子的內心變化。 第22章 二、傻了吗?         「妳根本不知道他是谁,为什么要照顾他!」手指向站在门外憨傻的男人,父亲的怒吼让那人吓了一跳往后缩去,她连忙上前安抚。   「如果丢着不管的话,他会死的。」听着她的解释,父亲气得背过身去,不想再和她说一句话。如果是过去,她会感到恐慌,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多出了一股力量。「医院已经把他赶出来了,他什么都不会,警察也不晓得他是谁,如果就这样子让他流浪街头……」   「妳能照顾他到什么时候?」   「起码……等警察帮他找到家为止,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他是谁吧。」   父亲紧闭双唇,看着在门外哆哆嗦嗦的他,只冷冷丢下一句:「我去工作了。」   「老婆……」父亲明明发了这么大的火,这个男人仍痴傻的笑着,眼里对她闪着亮光和依赖。   整整一个星期,父亲没和她说过一句话,只默默清空了家里的储藏室。贤子拿出所有积蓄帮这个陌生人付清医院里半年的医药费,并接回家里照顾。   她知道生活的重担将会变得很重,不论是经济或负担一个人的人生。将这些扛在肩上后贤子却觉得幸福,像是一路以来如雪花般轻飘飘的生命终于找到重量,不再是盲然的追赶年月,而是踏实的在土地上印下一个脚印。   她教他吃饭、教他洗澡,如同将一团泥巴雕塑成形,她还帮他取了个名字叫做闵永泰。后来,她和闵永泰在一起了,如同世间所有的男人和女人;可是又有些不同,她不在乎她的丈夫是否要英俊聪明,或者有权有势,不管所爱的人是什么身份什么模样,只要爱了便矢志不渝。      后来,她和永泰之间有了恩表,毫不意外被父亲大骂一顿:「永泰这个样子可以照顾孩子吗?妳是因为孤独才要生孩子的吗?妳有没有想过永泰有一天会恢复记忆,他说不定已经结婚了妳知不知道!」   父亲的话如一枝利箭,刺穿了她不愿醒来的美梦。她午夜梦回间也曾想过,永泰总有一天会离她而去,可是……可是他的家人一直没来找他啊!就算他结了婚,说不定他的妻子不像自己这么的爱永泰,她甚至想过永泰的妻子或许冷淡或许凶悍,又或许早就忘了永泰。   就像是□□,她亲手喂着自己吃下这些臆想,怀抱着这些美好以及随时来临的破碎,度过和永泰在一起的每一天。有时候她幸福得想哭,有时候又愧疚得想死,就这么捱着日子一天天过。   ──直到金娜英出现在她面前。      不管过了多久,贤子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模样,和她想象中那人的妻子完全不同,这个女人悲悯而柔软的望着自己,对她说:「我不是要妳把敏珠的爸爸还给我,而是等他恢复记忆后,请妳让他回到他的家。」   在这个女人之前,永泰的家人已陆续找上门来,跟她说她的丈夫其实叫做韩尚振,他还有一个等他七年的老婆以及乖巧的女儿。每个来找她的人都扬起高高的头,开头是感激的话语之后句句带刺,她似乎被贬为犯了罪的凶手──   可是敏珠妈妈不一样,她没对抢走丈夫的「凶手」说任何一句重话,就这么悲伤又柔软的面对面坐在她面前,似乎看穿了她经历的过往。她曾经对其他人怒吼过的痛苦委屈,想搬家一走了之的决然,不想把永泰还给任何人的念头,就在她看见敏珠妈妈后,全都化为乌有。   如果敏珠妈妈责骂她,她就可以理所当然抛掉这七年来的罪恶感;如果敏珠妈妈把她当成个坏人,她也可以不负期望的抢走永泰。敏珠妈妈却是这么温和的看着她,更让她清楚意识到这七年来的幸福是踩着另一个女人的伤痛得到的,那个女人却打算包容这一切,这让她比被人责骂更加恐慌。   面对金娜英,她心中只有难过和害怕。      这一切永泰都不知道,不知道有另外一个女人等了他七年,回来后还兴冲冲跑进房里对她说:「老婆,我今天和爸爸去铲雪了。」   再也没人会像她的永泰有这么纯真的笑容,愿意陪她和爸爸待在偏僻的乡下,但永泰只是没有发现自己以前是个多聪明的人,所以才为这么一点小幸福而满足。   她可以只满足于自己的幸福,而漠视别人的不幸吗?想着今天见到的人,七年来的每个夜晚,这个女人是如何难过伤心?是一个人偷偷擦着眼泪吗?或者是痛不欲生捂住心口大声哭嚎?看着眼前已然熟睡、对一切懵然不知的永泰,贤子屈膝将自己环抱于困境中,一夜未眠。   一早,她寻着昨天敏珠妈妈给的地址来到汉城,站在繁华的公司大楼底下,等着敏珠妈妈下班。起初名片上印着社长的头衔,贤子没有具体的概念,直到亲眼看见公司规模,她才明了敏珠妈妈是个很了不得的女人。   而这个人,昨天在她面前落泪了,让她心软又无助。   接近下午两点时敏珠妈妈从公司门口出来,看见她站在门口,就像面对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,温和问着:「妳是来找我的吗?吃过午饭了没有?要不要吃面?」   这么高雅的一个女人,连望着这背影都自惭形秽。对方没有挑高级的饭店,只挑了一间平价面馆,才让贤子心里稍稍觉得宽慰,就算什么都被比下去,她也不想欠敏珠妈妈什么。   于是她开了口,道出此行的目的:她要送永泰回医院接送治疗,而且要让他们两人每天见面。「或许这样,恩表爸爸的记忆就会恢复不是吗?」   「如果这样,妳要怎么办?」敏珠妈妈相信了她,还顾虑着她的心情。「当我第一次见到妳时,连我自己也觉得很惊讶。我去找妳的时候,假设了很多状况,可是我见到妳之后,很奇怪……我的心竟然很安定。我也想过要恨妳,我在心里一直想着我不可以跟妳太好,可是我却做不到。所以妳应该比任何人都会了解我的心情是不是?」   是啊,她不知道她和敏珠妈妈之间该算是什么关系?从第一眼相见就无法讨厌对方,敏珠妈妈对她说的这些,应和着藏在她心底的心声,就好像她们认识了很久很久,会为对方紧张担心,而不是只见过两次面又身份尴尬的陌生人。   她不愿接触韩家的所有人,可是对于敏珠妈妈,她有着全然的信任。         最后她们达成协议,她会让永泰去园艺坊上班,那里是设计公司经营的副业,敏珠妈妈便可以常和永泰见面。   她剜出自己的心再双手献上,将最爱的男人送到别的女人身边。   没有人支持她这么做,就连父亲也难得站在永泰这边,一同对她发了脾气;她也知道永泰真正的家人不会感激她,她所做的一切在韩家人眼中是理所当然。同情她的、顾虑她的只有敏珠妈妈,那个她应该讨厌却怎么也讨厌不了的女人。   就算韩家人在法律上站得住脚,她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,闵永泰是她救回来的人,没有她的照顾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韩尚振,就算到了现在也只有记得这七年事情的闵永泰而已,所以把恩表爸爸给她并不过份吧?   但是永泰自己想过这样的生活吗?最早找到她和永泰的南贤弼社长说,韩尚振曾是个优秀的教授,他还有良好的生活环境。如果可以恢复记忆,她是否应该给永泰选择的机会?虽然,到时候在永泰心里可能不会再有徐贤子这个人。   如果今天是敏珠妈妈和永泰相处会是什么模样?从敏珠妈妈的生活环境来看,一定比她更有生活情致吧?和那个坚贞温柔、将一切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的女人站在一起,她只能低头望着自己的脚指尖,光是罪恶感就压得她快喘不过气,只好将一切都丢给永泰,丢给不知道何时才会恢复的记忆。虽然是凌迟,至少还可以有一口残存气息。      伤害自己,一步步的退让似乎没有这么困难。只要接受了她爱的闵永泰其实叫做韩尚振的事实,她便可以一点一滴的割舍,她可以告诉自己割舍掉的不是永泰──而是一个叫韩尚振的陌生人。   但她所面对的闵永泰不了解这些,对所有安排发了脾气,一个人坐着面对墙角,像一座山似的怎么也推不动。   「你就这样一直坐着,不要吃饭也不要睡觉。」她说出了狠话。   见她生气,永泰连忙转身,语气却充满委屈。「我不要去园艺坊,我要和爸爸在滑雪场工作 ,那里的工作我不会做。」   「不要紧的,慢慢就习惯了。」她伸手抱住反抗的永泰,背着她爱的这个男人滴下了眼泪。   每天她为永泰系好鞋带、穿好衣服,坐上公交车将他送去上班,她漠视永泰的无声抗议,连看也不敢看,还未进到园艺坊便转身逃走。就像父亲说的,她是全天底下最笨的女人,没有人会感激她,也没有人会同情她。   她哭得累了,就坐在公交车亭里发愣,心底的裂口越扯越开,彷佛要将自己剖裂成两半:一半叫嚣着为什么不自私一点,另一半哭喊着把一切放手给韩家吧!她不知道这种痛苦的日子还要过多久?    第23章 三、最后的告别         虽然早已预想到这天,但永泰在恢复记忆的当下,选择回到韩家团聚而未通知他们徐家一声时,她在房里哭了一夜,心底的裂口倒入满满的悲伤、怨恨和嫉妒。这就是恩表爸爸清醒以后的选择吗?   永泰的事,还是敏珠妈妈登门说抱歉,她知道对方不是来嘲笑或者炫耀,正因为如此她反而更难过。永泰没有过来,是不敢面对她吗?也对,清醒后的韩尚振或许后悔自己曾经是闵永泰吧。      她一个人沿着马路失神地走,直至感受到一道目光正看着她,望向马路的另一端,她看见了韩尚振。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,这个人仍然长得没特别好看,这么想着的同时,眼泪不自觉就掉了下来。   她眼前的这个男人目光澄明丶身形挺拔,和过去总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闵永泰不同;但是他走路的样子丶习惯将双手插在口袋的小动作还是没变。心情复杂的转身回家,永泰也跟了上来。   他是用闵永泰的身份进屋的,这么熟练的推开门,进门后肩膀往下一垮,像一个疲惫不堪的旅人回到家中。那一刻让她怀疑将永泰送回韩家的决定是否错了?但也仅是一瞬间,下一刻她逼得自己冷下脸来。   「你还回来做什么?是来这里拿回行李的吗?就算你要回去,也请你打个电话和我父亲说,他很担心你,到天亮了都还没睡。」   「贤子,我……」   贤子?真是一个疏远有礼的称呼,她一生气,一串话便从口中冒了出来。「如果你是回来整理感情的,我也已经准备好,当你走出这扇门后我会全部丢掉,你也不用再回来这里。」   眼前这个男人忽然沉默不语,但七年来朝夕相处,她知道永泰不愿意,所以必须由她来做!「是了,你觉得我们一同度过的七年轻浮得没有任何重量,所以可以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开,想回来就回来。不要再说你累了想回来,真的要回来的话,就整理好你对敏珠妈妈的感情,告诉我你已经斩断对那个家的眷恋,你做得到吗?」   「你做不到,你也不敢对敏珠妈妈说喜欢我。可是这七年来的事情我不想忘记,我也敢对任何人说,说我徐贤子……我徐贤子曾经爱过闵永泰!」   看着对方没做任何响应,她用力将人推出屋外,一个转身永泰忽然抓住她的手,手心里碰触到一个冷冰冰的东西。打开看,是一枚戒指──   她以前曾问过永泰:「老公,你知道女人最喜欢什么吗?」   「老婆,我最喜欢妳。」   当时在帮永泰扣扣子的她乐得哈哈大笑。「老公,是戒指。知道吗?」   ──没想到永泰还记得,他一直记得!   永泰没有开口,却给了她最沉重的承诺;而就算开口说了那些,韩尚振就能重新成为闵永泰回到她身边吗?所以给她这枚戒指做什么,做了最后的告别,留下一个永远无法达成的承诺是为什么?      望着那枚戒指,彷佛每天做的事只剩下掉眼泪,父亲甚至为此生气的打骂,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清醒。索性什么都不要了,甚至将恩表还给了韩家,独留自己舔舐着伤口。   敏珠妈妈却总是来找她,告诉她永泰回到韩家后的状况、叫她不要担心,甚至将恩表从韩家带了回来,生气的问着她:「没有恩表妳要怎么活下去?」   「恩表妈妈,下次不要再做这样的事。」为什么要这么谆谆关心和叮咛?她多么希望敏珠妈妈是个自私的人,不要再拉着那条联系的线,让她就躲在角落里自生自灭。敏珠妈妈总是站在她的角度着想,她连讨厌她、让自己怀抱着怨恨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了。         贤子想,是不是这样懦弱无用的自己让父亲气得生了病?她从不真正了解父亲,直到得知父亲已经癌症末期的那一刻,才惊觉内心的世界崩塌了一角──仍然是敏珠妈妈,定时到医院去探望她父亲,告诉她不用担心医药费也不用再转院。   到了这份上连永泰也甚少来探望她父亲,敏珠妈妈却时常前来,她也亲眼看过敏珠妈妈在病榻前对父亲的照料。   「那个女人真的很善良。」当敏珠妈妈离开后,父亲看着她,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悲伤。「贤子啊,不要心软。妳和爸爸说,妳不会放弃永泰……」   她知道父亲的想法,他想用自己的死亡换永泰回来她的身边,可是回到她身边的还会是那个闵永泰吗?回到她身边的,是一个带着愧疚、带着对敏珠妈妈的眷恋,一切都变得不一样的韩尚振,就算他仍然认为待在自己的身边更加自在,但那只是因为七年来的习惯。   出了病房,她见到敏珠妈妈坐在长椅上等她。「妳父亲现在好一点了吗?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?」   一句简单的关心温暖了心情,她要从这样的敏珠妈妈身边把永泰抢走吗?她做不到。摇头的同时,她见到敏珠妈妈的目光聚焦到她的无名指上,看见对方一瞬间难受的神情,她更加心慌。「请妳不要误会,这是为了让我爸爸安心,我才会戴上戒指……我没有想过要让恩表爸爸回到我身边。」      「永泰你不能抛弃恩表,恩表是你的孩子……」父亲断气时,仍念着永泰的名字。贤子知道自己实在太任性,连父亲的最后一个要求她都不能答应,她伸手阖上父亲的双目,嚎啕大哭起来。   永泰如愿回到她的身边,就像回到这七年来所运行的轨道上,甚至于他已经懂得张罗、照顾她,就像是恩表的爸爸、她的丈夫。   看见敏珠妈妈来到灵堂,在她父亲遗像前行磕头大礼,而她和永泰以夫妻的模样回礼时,敏珠妈妈会有多么难过?可是敏珠妈妈一句话也没说,就算背过身时形影已摇摇欲坠,她依然没有一句苛责,只悲戚的望着他们慢慢退出视线外。   出殡时,敏珠妈妈也到了现场。那时她们已坐上灵车准备离开,灵车却忽然熄火,司机说着「如果往生者有很多遗憾的话,引擎也会发不动」之类的话,像是父亲想要和她再交代些什么。   永泰捧着遗照坐在前座,漠然不语,而她茫然望向窗外,对上那双戚戚的目光。看着那双眼睛,她的心情莫名稳定了下来,解读着目光中带来的讯息。   她看见敏珠妈妈将手放在灵车的车身上,似乎在说些什么,引擎竟缓缓启动!她看着窗外那个人,对方只是对她点头,她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,已然擦身而过。      当晚她和永泰坐在他们曾一起度过七年的房间中,拒绝永泰诱人的提议,她宣告自己的决定。   「我知道,你和我一起住了七年当然比较自在。但你站在敏珠妈妈的立场想一想,你想想看她那些日子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?她等你的那些日子不是过着幸福的生活,她一定没有一天是过得舒服的,那段时间她为你流了多少眼泪,你不可能不知道。」   「当然是我要退出。我不希望再看到敏珠妈妈流眼泪,不能这样。」只要想到灵堂上敏珠妈妈的身影,她就难过得不能自已。对方有错吗?她怎会让一个这么为她着想的人如此难堪?   永泰却摇摇头。「娜英没有我也可以生活。」   「敏珠妈妈她没有你不能生活,她如果没有你还可以生活的话,就不会等到这一天了。因为她还爱着妳,所以才会去等一个死掉的人;就是因为没有你不行,所以才会等到现在。女人会这样,爱一个人的话,是可以用一生去等待的。」   「那么妳也会等我吗?妳会一直等……等到妳死的那一天为止吗?」永泰看着她,不再像起初恢复记忆时,那般拚命隐藏自己的感情。   她掩饰的笑了笑,境随时转,他们如今竟扮演和当初相反的角色。「我不一样,老公。我不会等你过日子。」   「爱一个人不会是会一直等下去吗?」   「我怎么可能就这样继续等你?你有你的老婆还有你的女儿在,再过几年之后,我会再婚,遇到一个像我父亲一样,把别人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的男人。当然了,我一定忘不了你,不过我还是会过得很好……有恩表陪我啊,我会好好照顾恩表。」   「我不是因为恩表才不回去,因为我现在已经不能没有妳了。」   如果是以前,说至这种绝境时永泰已经在闹脾气,或者是两个人一起掉眼泪了吧?可是现在不行了,不能再这样了。   贤子扬起一抹笑意,虽然她知道自己失败了。「你不是和我说过吗?要学会自己过日子。你就每天一点点的把我给忘掉,每天一点一点的忘掉的话,有一天你就会忘了我这个人。当然了,有的时候你还会想起我来,偶尔想起也没什么,就算想起来也只是个回忆而已。我也是……会慢慢的把你给忘掉,每天一点一点的忘掉,很久以后,就算我再想起你,也不会感到心痛了。」   闭上眼睛,脑海里浮现一幅画面。   「你跟我在很久很久以后见了面,也可以用平静的心去面对对方,互相问好,问彼此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?我会把恩表带去给你看,那个时候恩表应该已经长得很高了……」    作者有话要说: 每次看見賢子的告別,都會很不捨,尤其這麼決裂的割捨。 第24章 四、诚实的勇气      找了个借口让永泰回去韩家,贤子未告知任何人便带着恩表搬家。她在有一段距离的医院找到工作,和恩表暂住在一间面海的小屋里。   这里的生活环境很贫乏,但有恩表陪在她的身边,便是万事足矣。夜深时,贤子望着矮柜上的电话,不自觉想到了敏珠妈妈。   在那些痛苦的日子里,敏珠妈妈打来的电话总能安抚她的心,虽然只是简单叙述恩表爸爸的近况,落入耳中也成为声声慰藉。她无法抗拒敏珠妈妈的关心,甚至在难受的时候她也打过电话给对方,虽然电话接通时她立即清醒,只剩下一句句对不起。   默背拨打无数次的号码,贤子只是将手覆在电话上。少了她,永泰和敏珠妈妈应该在英国了吧?前阵子敏珠妈妈说敏珠已收到皇家芭蕾学院的录取通知,打算一家三口一起移民英国,那么永泰也会慢慢忘记她,敏珠妈妈也是,就像一阵风扫过生命中,风停了树叶落了,什么也没有发生。   一天两天三天,在她还来不及完全忘掉永泰的时候,南社长又找寻到她,和她说恩表爸爸开刀的事。   情况和七年前一样糟,恩表爸爸当初脑中未清除干净的血块已压迫到脑神经,前阵子开刀后便陷入昏迷,必须再动一次手术。「娜英说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决定的,她想问问妳的决定。」   南社长看着她,神情复杂的叹了口气。「妳去医院看看尚振吧,顺便和娜英好好聊聊。」   挣扎数天,她带恩表到医院,在门口就看见敏珠母女。看出了她们有话要说,敏珠对恩表招手,拉着弟弟去吃冰淇淋。   「我有点渴了,一起去喝咖啡吧。」敏珠妈妈不给她任何接话的余地,带她来到咖啡厅。她感觉得出敏珠妈妈的情绪里有些气恼,那是种她极为熟悉的关心。「有人阻止恩表妈妈来医院吗?想了解敏珠爸爸的状况就直接来医院,想看他就直接去看,恩表妈妈有这样的权力。妳也不用离开居住的地方,没有人赶妳,更不用像犯了罪似的躲起来,妳这样是存心要让我难过吗?」   「对不起。」思前想后,她还是只能想到这句话。对敏珠妈妈有太多太多抱歉。   「除了对不起,我们之间能不能说些别的?」对方对着她的对不起摇头。「刚开始我不能够理解,为什么敏珠爸爸除了我之外,竟然还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?我把我的人生全部赌在他的身上,结果这个人……竟然除了我之外还爱着另外一个人。我一直在忍耐着,就算我受到这种侮辱,也要等到他回心转意。」   「没错,我本来是想,除非是敏珠爸爸流下眼泪在我面前求饶,要不然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。我跟敏珠爸爸的事就等以后再说好了,先让他跟妳分开,不对!我应该先把敏珠爸爸心里对贤子小姐的记忆完全洗掉以后,等那个时候再决定要不要跟敏珠爸爸分开。」对座的女人狠狠啜了一口咖啡。「这个就是我,每次都摆出一副天使的脸孔出来,可是我的心里,却充满着厌恶与憎恨的感觉。」   贤子觉得对方醉了,才会这么诚实的对自己剖白。虽然说出实话的一瞬间箭矢狠狠地插在她身上。   「可是现在,我很想要跟贤子小姐站在同一条在线。」敏珠妈妈用手将头发往后拨,似乎想厘清一些思绪。「虽然这件事很艰难,可是我想要公平的和贤子小姐分享一切……我也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,但是有关尚振的事,我必须得到另一个答案才能做决定,我也希望恩表妈妈能够对我坦承。」   沉默一会儿,她看着那双平和深邃的眼睛。「说真的,我一点都不觉得妳是个外人。」   敏珠妈妈看上去也轻松些许,将身子微微向后仰。「敏珠爸爸现在昏迷在病床上,一直没有醒过来,但开刀的话有很大的风险。恩表妈妈,妳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事情吗?就是我去加护病房看敏珠爸爸的时候,他的身体僵得连动都不能动,可是如果妳看到他的时候,他的眼睛就会睁开了。」   「不会的,敏珠妈妈。」   「我真的很坏对不对,恩表妈妈?」   「我也是一样。之前我说过,恩表爸爸发生车祸时,是我救活了他,所以这次如果也是由我来照顾的话,那恩表爸爸可能就会清醒过来。我是不是很自私?」敏珠妈妈的话语感染了她,不由得诚实说出心中想法。「其实,我有点害怕恩表爸爸恢复意识。如果开刀,我害怕恩表爸爸醒来后会忘记一切,他七年前醒来时不是也忘掉之前的事吗?这一次也很有可能会忘了我和恩表。」   「有可能会这样。妳这么担心他会忘了妳吗?」   怎能不害怕呢?这是她七年来压抑在脑海深处的梦魇啊!她无法想象自己是否能如敏珠妈妈这么坚强,面对一个丢失所有相爱记忆的丈夫,因为这样她才一直逃避,甚至想切断所有联系。贤子擦去脸上泪痕,慎重道出自己的决定:「开刀吧。只有开刀,恩表爸爸才能活下去不是吗?」   敏珠妈妈讶异的看着她,接着握住她右手,另一股暖流从掌心传递到心脏深处。「恩表妈妈,谢谢妳做的决定。谢谢。」      直至手术前夕,贤子才第一次进去看永泰。她一直怕她进去看见恩表爸爸会哭天怨地,责怪医生把人弄成这个样子,如果是自己在他身边的话,如果没把永泰还给韩家的话……要遏止这种没用的想法,就只有狠下心来不见永泰。   病床上的人脸颊凹陷,毫无生气的躺着。她忍住不掉下眼泪,只轻声唤着老公。「他们说你昏迷之时一直握着戒指,是在等我吗?我已经把它戴在手上,你还没看过对不对?快点醒来,就看一下好吗?」   她不是为了看永泰这么痛苦,才把他还给韩家的,内心悔恨不断上涌,她甩头想用力甩开这些想法。   「只要你醒来,就像敏珠妈妈说的,你要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,你要回来也可以……」   动手术当天,贤子没有带恩表一起前往。看了诊断书后她明白这次的手术风险有多高,但人们总是渴望奇迹的降临。   韩家几乎动用了所有资源,手术由医院最有名的外科主任金医师──敏珠的舅舅亲自执刀,这团队不知比七年前的团队优秀了多少倍,同样要再做一次与天争命的抗衡。   漫长的过程中,只剩下贤子与娜英守在手术房外,承受无止尽的希望与绝望。倚靠着白色墙壁,贤子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戒指,内心不住祈祷:如果永泰醒了,她什么都不再强求。   当手术房的灯终于熄灭,等了一夜的贤子登时亮起双眸,看向从手术室中走出的韩尚豪。对方没有对上她的眼睛,而是望着坐在长椅上的敏珠妈妈,还没说话泪水已滴了下来,偏过头擦去眼泪。   在医院里工作许久的贤子随即明白尚豪动作中的含义──她以为这些日子自己早已滴干了泪水,却发现悲伤是一条奔腾不止的河流,从失去父亲后……不,在她亲手把永泰送回别的女人身边时,这份悲切就成了潜藏的伏流,只待一次倏地爆发,将她的世界完全吞没。   她真的等到山崩地倾,泪水淹成了汪洋!贤子以为自己会这么瘫倒在医院,可是她没有,她依旧并拢着双脚站在原地,望着泪水摔在地面。脚尖在地板点了点,不意抬头──敏珠妈妈正坐在长椅上,将脸埋入怀中。   接着,她看见对方从深深的绝望中昂首,用一如既往和平理性的语调宣布:「接下来,还有很多事要做。」      婉拒金医师和韩医师护送回家的提议,敏珠妈妈走到她的面前。「贤子小姐,我送妳回去,这时间已经没公交车了。」   她怔怔看着对方,悲伤的河流刷一声在敏珠妈妈建筑的堤岸前止了步。「可是……」   「不用担心,我还可以开车。」敏珠妈妈径自离开,她不由得跟在后头,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心情。   不是头一回坐对方的车,贤子却觉得敏珠妈妈沉默得令人害怕,行驶途中没人发出半点声响,飞快地掠过所有景物。   倏地,车子在一个转弯时紧急煞车,她紧紧拉住安全带,还是往前倾差点撞上车身。贤子慌忙回首,看见敏珠妈妈双手紧握方向盘,头靠在方向盘上未曾抬起。   「敏珠妈妈……」受伤了吗?她有些惶恐的叫喊。   正想伸出手时,却发现驾驶座上传来细细的啜泣声,她愣了一下,接着听见抽泣声愈来愈响,最后变成嚎啕大哭,似乎方才在医院中压抑的泪水全在此刻倒泄出来,将心中痛苦放肆于这片最私密的天地中。贤子将手收回腹侧握成拳状,一双眼睛盈盈相望,她总是认为敏珠妈妈很坚强,却没想过见得这番场景,不自觉的泪水也跟着流下。   不知哭了多久,敏珠妈妈才擦干泪水,试图恢复平静。「对不起,我实在忍不住,让妳吓到了。」   她摇头表示不介意。「敏珠妈妈,没关系的。」   「我只是……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好好哭泣。在贤子小姐面前,好像那些痛苦都可以完全释放出来,或许是因为贤子小姐能够了解我的心情吧。」敏珠妈妈吐了口气,重新握起方向盘,只剩声音里有些许疲惫。「对了,听说妳已经搬回原本住的地方?」   「……是的。」她不讶异敏珠妈妈会知道自己的消息。   「恩表的臼齿怎么样了?」   「最近要换牙了……」   她们之间怎么会是这种关系?能够在对方面前放肆的哭泣或生气,竟能将自己的心情安心的托付给对方。贤子把头撇向窗外,在听到敏珠妈妈的声音后,几不可微的一声轻叹,心中不由得迷惑起来。 第25章 五、另一种生活      永泰的丧事和她没半点关系,看着灵堂前「韩尚振」三字,贤子只觉得那是极其陌生的一个人,而永泰还活在她心中、她身边。来灵堂吊唁的人与家属互相答礼,贤子只能在遥远的一端观望,这一切和她再无相关。   「很抱歉,今天的丧礼一定让妳很难受吧。」敏珠妈妈抽空走来,纵然安慰无济于事,对方仍想在这种小地方照顾自己心情。   看见她摇头,敏珠妈妈叹了口气回到灵堂前。正当贤子猜测着那声抱歉有几种含义时,却见婆婆朝她走过来,她怯怯喊出一声妈。   老人家咳了一声,她低首等待婆婆开口。   「我看恩表越长越可爱,贤子啊,不如让恩表回到家里来吧!」婆婆放软语气,说道:「妳知道尚振走了,韩家现在变得冷冷清清,如果恩表回来的话,家里也会更热闹些。而且恩表马上就要读书了,如果由我们来教导,恩表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和学习环境。」   「现在你们家里剩妳一个人,可能连自己都养不活了,妳要怎么养恩表?」   无数次软硬兼施,这不是婆婆第一次和她说这件事,这次甚至暗示恩表已经入了韩家户籍,韩家有带走恩表的权力。但她还是不放心把恩表交回韩家──除非敏珠妈妈答应,除非敏珠妈妈亲自照顾恩表,她才能放心。   约了敏珠妈妈见面,她直接说明希望对方将恩表一同带至英国,竟被悍然拒绝。   「恩表是妳的孩子,没有理由让我一个人把他带到英国去。」无论她说了多少话,敏珠妈妈只漠然说道:「不管如何,我不会把恩表带走,就算我婆婆要把恩表带回韩家,我也绝对不允许。」   虽然表情上感受不到一丝怒火,但贤子很清楚对方在生气。   「贤子小姐妳为什么不为自己想一想?把恩表带走后,妳的生活里还有什么可依靠的,还是妳打算去做傻事?」她听见敏珠妈妈叹了口气,忽然间软下语气。「贤子小姐,我有个提议。」   「──我希望妳和我一起去英国。」   「我曾经说过,第一次见到贤子小姐妳,很奇怪的,我竟然对妳没有一丝厌恶。对于现在这个提议我也感到很神奇,但比起我婆婆的感受,我更不希望你们时常被骚扰。如果妳真的想为恩表打算,就应该跟我们一起去。」注视着对方,连贤子自己都可以从敏珠妈妈眼中看见挣扎的情绪,但是敏珠妈妈径自安排好整件事。「就这么决定了。现在我们到妳家去拿相关的身份证件,我去帮妳和恩表办相关的出国手续。」   她没想到敏珠妈妈真的叫她上车,准备载她回家拿证件,像是预见她即将升起的反抗情绪,对方率先开口:「贤子小姐总爱扮演好人,把敏珠爸爸让给我、把恩表让给我,好像让出一切的妳会变得像天使一样善良。我曾经很讨厌妳一直让我当个坏人,我多么希望能像妳一样;可是现在我想要当个坏人了,不让贤子小姐再后退,因为妳的后方只剩下悬崖。就算会成为坏人,我也要紧紧抓牢贤子小姐,顶多是一同掉落悬崖,不是吗?」   对方说着这段话时,依然手握方向盘直视前方,彷佛掌控着不容置疑的正确方向。她知道敏珠妈妈骨子里的强势,却没想过这一刻会如此明显的展现出来,甚至猜中自己心中隐约的打算。   「这段时间好好待着,不要乱想。」离开前,敏珠妈妈握住她的手谆谆叮咛。她没有问敏珠妈妈是否也和她一样,能在这屋里看见她父亲和永泰的残影,或者只是单纯害怕她又无预警逃跑。      把之前买好的安眠药倒进垃圾筒,贤子在屋里待了好一会儿后出来,锦村太太便凑上前来。「恩表妈妈,那个女人又来和妳说什么?」   在这个小区中,韩家人的频繁拜访,已让同情恩表妈妈的邻居们有了同仇敌忾的对象,而恩表爸爸的另外一个女人──虽然是什么事情也没做错的原配,也成了邻居口中的『那个女人』。   她摇头否认,但西乡太太已探出头来。「那个女人一定是来要恩表回去的对不对?妳可不能把恩表交给她,那家人真是太过份了!」   「我们恩表要一直待在这里对不对?」被锦村太太摸头的恩表高高兴兴吃着冰淇淋,不懂大人们正在谈论着自己的未来。      「不,贤子妳做得很好。」晚上哄恩表睡着后,父亲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。就像过去一样抱着双臂,摇晃着身体,慢悠悠的说:「和恩表去英国是对的,如果那个家一定要资助,怎么说也要选英国才对。」   「可是……」   「去吧,我和永泰会留在这里,妳到英国去。」父亲面向墙壁,永泰不知是何时出现的,和父亲坐在一起,两个人在喝酒聊天。她想跟着上前,右手一挥只划破了空气,耳边却还残留父亲和永泰的声音:   「贤子,要好好过生活啊。」   不管她如何哭喊。屋子里,又剩下她一个人了。         「那个女人要把恩表带到英国去?那贤子姐妳怎么办!」当贤子告诉邻居要到英国的决定时,年轻的达修媳妇听到这事,忍不住失声尖叫出来。   「我会和敏珠妈妈一起去。」此话一出,四周顿时沉默下来,贤子说着自己的理由。「恩表马上就要上学了,如果出国他可以接受最好的教育,敏珠妈妈也答应了……」   理由薄弱却坚定得令人无法反驳。有钱能使鬼推磨,就算邻居们曾发下豪语要共同资助恩表出国留学,但再怎样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让恩表直接移民英国,『那个女人』却能轻而易举做到这件事。只是,胸口的那口气怎么吞得下去?凭什么有钱人认为什么事都能用钱解决!   「好了,其他人都不要再说了!」最年长的锦村太太喝止所有异议,坚定的看向贤子。「恩表妈妈如果真的决定好,那就这样做吧!妳们又不是恩表妈妈,说这么多做什么。可是恩表妈妈妳要记得,不能让恩表叫那个女人妈妈!」   锦村太太的一番话截断了其他人所有疑问。贤子便在这样的安静中跟随着敏珠妈妈的步调,看着对方时常到家中说明事情进展,为了让彼此相处更融洽,她也顺着要求称呼对方的名字。      「娜英?」如果称呼是种隔阂,第一次直呼对方名字的亲近感,一举跨越了身份的界限,彷佛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悄然改变。   如果去除掉敏珠妈妈的身份,金娜英这个人对她怎样的存在?贤子发现自己之前并未想过这问题。   仔细一想,金娜英是个很好的人,像一个关心自己的朋友。如同走跳棋时一次跳跃了好几步,仅仅换个称呼是否关系就更近了?可是她们适合当朋友,还是维持原本的关系会更好?      约定去英国那天,韩家司机前来接她,带着恩表挥别邻居们,再看一眼自己住了二十几年的家,父亲还坐在里面吗?贤子彷佛可以瞧见父亲背对着她,右手高高举起──「快去,有机会离开还不去!」   韩家人也全到了机场,婆婆一看见恩表,就哭着上前紧紧抱住。「我的恩表啊!奶奶想你的时候要怎么办啊?恩表会不会想念奶奶啊?」   恩表一时不知如何反应,也跟着吓哭,她在一旁手足无措看着,碍于婆婆的身份不知如何开口,目光扫过站得最近的尚嬉和尚豪,两人也是一阵尴尬。   「妈不用担心,我们到英国后会打电话给您,让恩表和您说话。」这时却见娜英上前安慰婆婆,一把抱起恩表。   「恩表,我们等下要搭飞机去玩,你要开心一点,要不然就没办法好好玩了。」一手刮着恩表脸庞,娜英拖着行李径自往登机口走。「贤子、敏珠,快点跟上。」   和敏珠对看了一眼,贤子的目光连忙想转开,忽然听见敏珠轻声说道:「我妈很喜欢恩表,之前恩表到我们家时,我妈每天都会抱他。」   「我妈现在抱着恩表,都不理我了。」身形高挑的敏珠看起来已经是个小大人,却有些夸张的叹了口气。   感受到敏珠想舒缓彼此之间的关系,贤子也局促的露出一抹笑。      所有不安的感觉持续到上了飞机那一刻,才像镜面被猛然敲碎,而她终于惊醒过来。坐在窗侧她望着地面越来越远,心脏被悬得老高,不由得将目光往上抬,却见着窗上反映着身边人的模样。   前座恩表和敏珠打闹的声音,落至此处如小石头入了深海般的安静。   金娜英在想些什么?那拧眉思索的模样,是在为自己做出的决定感到后悔吗?她想说些什么却总是对这个人无言以对,只得紧紧阖上眼睛,呼吸之间,一双手轻轻帮她拉高滑落的毛毯。   她不敢睁开眼睛,压在腹侧的手阻止着某些即将溢出的情绪。      牵着恩表抵达新家,贤子结结实实被眼前的「家」震撼了。和她住的地方相比,这里大了不知多少倍,虽然以前在韩家门口眺望时,她便能感受到韩家和自家家境的天壤之别,但此刻踏进这个「家」,她自卑得不敢再往前。   「贤子,怎么了?」   娜英回首看她,眼里忽然有几分了悟。「要去看看妳和恩表的房间吗?我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,有需要的再和我说,家人之间不需要客气。」   家人两字娜英说得特别清楚,她心中的不安暂时放下,也仅在那片刻而已。   娜英帮她安排的房间很舒适,她将和永泰的一家三口的合照丶父亲的照片摆在化妆台上。来到这里,就像走在玻璃步道上,看得清楚底下的万丈深渊,娜英的确对她很好很友善,这样的友善到底是不是因为同情?如果不是一段说不清楚的感情债,她这一辈子永远无法翻转自己的社经地位和身份,住在这个不该属于她的地方。贫穷真的是一种罪过吗?在敏珠妈妈面前,她确切感受到她们之间无形的界线。   这趟她是为恩表来的,毕竟凭她的家境,恩表怎会有这么好的机会?说她是浮华的女人也好,攀着眼前的藤蔓不肯放弃,为了恩表她也敢在未知中迈步向前。她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,就当是来帮佣的,在这里努力一点,恩表的未来就能获得保障。   在敏珠住到寄宿学校、恩表去上学后,贤子揽下了所有家务,幸好这栋别墅够她从里到外整理许久,让她没有多余时间胡思乱想,用最平淡的方式面对她和金娜英的关系。   和娜英之间是种从未有过的相处方式,每天娜英出门前总是问她有没有要买的东西,回来时问她今天过的怎么样?这是她寂静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人这么用力的敲窗,其实她一直觉得娜英不用做到这样,不要对她这么好,她们之间只是不得已而相互依附的家人关系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娜英篇裡提到「娜英不知的是,賢子對她有股近乎天性上的害怕和畏懼。」為什麼賢子會有這種感覺? 如果有個傢伙和你說你跳崖我也跟著跳,緊緊抓牢你不放,讓你連自殺也做不到,你不怕她嗎?XDDDD 第26章 六、所谓家人         经过一段时日,生活似乎渐渐步上轨道。早上送娜英和恩表出门后,贤子一反常态并未整理家务,而是窝回床上,试图平息那一阵阵疼痛。以往月事来时,父亲总会先帮她热好一碗海带汤,只要呼吸到那热气,也能感受到父亲沉默的爱。   如今她痛得蜷曲身子,模糊之间似乎听见谁在叫她。是父亲回来了吗?   「怎么了?妳不舒服?」   那声音太过温柔,令她顿时清醒过来。「妳……怎么这个时间回来?」   眼前的人是金娜英,而且还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。「生病了吗?我载妳去看医生?」   平常没事她们不会涉足彼此房间,在贤子的想法里房间是最隐密的领域,今天却是多亏娜英踏了进来,或许是有人关心,竟觉得痛楚减轻了些。   「我没事,躺一会儿就好了。这毛病每个月都会有一次,只是今天忽然特别严重……」   对方听完却脸色一沉。「所以妳今天早上就不舒服了?」   「早上还没有……」   没再听见声音,她以为娜英只是回来拿个东西就走,却没想到温暖的手掌又覆上她的手背。「这是热可可,喝甜的感觉会好一点。」   她勉强坐起身子,娜英一直陪在身边,看她喝完了整杯热可可后又接过杯子。她重新躺回床上,绞人的痛楚已缓和许多。   只是她忘了冰箱里已没有任何蔬果,也没想到娜英会想留在家里煮菜,当她进到厨房里,便见着这个优雅的女人望着空空如也的冰箱生气的模样。   「以后我中午的时候都会回家吃,可以帮我准备午餐吗?」   「今天中午出去吃吧。家里的冰箱都没东西了,不是吗?」   径自定下今后的午餐模式后,娜英带她去了餐馆,点满一桌的菜,一样一样夹到她的碗里。   她愣愣看着白萝卜落在碗里,眼眶不知怎地红了。除了父亲和永泰,再也没有人帮她夹过菜,眼前的娜英却不避讳用筷子夹菜给她。   「怎么不吃了?」   她停下的筷子动了,却是夹菜给娜英。「妳也吃。」   似乎没料到她的举动,娜英愣了一会后露出笑容。「嗯,一起吃。」      下午回家,娜英不让她再做事,而是在折衣时和她闲聊,一一询问她平日都做些什么,这才感叹道:「原来家里要整理的地方这么多,要不要请人帮忙?」   「我今天休息一下,明天就行……」   「这也是我的家,家事也要一起分担对吧?我也常做家事。」   在娜英坚持下,她只得坐在沙发上看着娜英有条不紊的动作,这是头一次有人帮她分担家事,感觉实在太过微妙,她想笑又不敢真的笑出声来。   娜英要将衣服收进她的房间时,贤子才后知后觉想起房间里还有永泰的照片,是不是早被看见了?正担心对方会怎么想,娜英出来之后神色如常,还一本正经的对她说:「恩表的衣服是不是太少了?要不要帮他多买几件?」   对方如此忙进忙出,她一整天下午只倚在客厅沙发上,看着娜英在厨房里烧菜的背影,当娜英把菜全端上桌后,她喊了对方名字。「以后……我可以进去房间叫妳吗?早上时我怕妳迟到……」   娜英绽开了微笑,像是早等待已久。「当然可以。」   虽然娜英之前便释出善意,但这一刻她真心感觉,娜英是打从心底把自己当家人!      从那天起娜英每天回家陪她吃饭;怕她无法融入当地环境,帮她报名语言中心还接送上下课;在假日时间,带着她和恩表一起去超市买菜。推着推车走在后头,她望着娜英削瘦的肩膀,忽然有种想法:那一定可以承受很多的悲伤、很多的喜爱,还有很多很多的依靠。   对于娜英待她的好,她也一点一点的小心回报着:她喜欢帮娜英泡一杯热可可来代替咖啡,将菜色煮得均衡有营养,悄悄改变对方些微挑食的毛病。   逐渐发现,娜英和她最初认识的有些不同。或许是工作太忙,喝过的杯子常忘记洗、衣服也总堆着不管,在后头帮忙收尾的她莞尔一笑,只有自己才能看见这位著名设计师私底下不这么帅气的一面吧?         「是的,我在这里过得很好,敏珠妈妈很照顾我。」听着电话那端传来的关心,贤子笑了笑。锦村太太和她说上两三句话后,还要回头怒吼达修他们不要再吵,电话那端洋溢着许多熟悉的声音。   「恩表呢?我也要和恩表说说话。」   身边的恩表早就忍耐不住,见妈妈作势将话筒递出,一把拿了过来大声的说:「奶奶我好想妳!」   锦村太太听到乐得笑开了花,直喊着恩表好乖好乖,电话那端传来吱吱喳喳的说话声,恩表一个个有礼貌的喊着叔叔阿姨,还不忘说最喜欢奶奶做的菜、想要和叔叔一起玩,可以想见这些伴恩表成长的邻居们会有多开心。   贤子将恩表抱在怀中,不住的摸摸孩子的头,直到锦村太太嚷嚷着国际电话费太贵得赶紧挂掉,她才从恩表手里接过电话,西乡太太的大嗓门还是传了过来:「那个女人总不会要恩表妈妈付电话费吧?」   她听见这句话,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娜英,对方正直勾勾看着她,是忘了她们这几天来的别扭吗?她连忙偏过头去低声说道:「下次再给你们打电话,我在这里过得很好。」   挂了话筒,恩表忽然从她怀中扬起头来。「妈妈,我们是不是也能打电话给外公和爸爸?他们不是住在天堂吗?」   恩表没察觉到气氛倏然凝结,仍用力抱着母亲,贤子只得拍了拍恩表的背。「外公和爸爸住的地方没有电话,恩表如果想他们,只要在心里说话,他们都会听见。」   「真的吗?」   「当然是真的。」在她还没想好答案前,娜英先开了口。「恩表陪阿姨去睡觉,我们来试试看好不好?」   恩表向来就黏阿姨,听到这句话后连忙从她怀中跳下投奔娜英怀抱,小脸还用力地在怀抱里蹭了蹭。   「恩表想睡觉了是不是?可是要先刷牙,牙齿得长健康才行……」      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,房里已静悄悄没有任何声响,才见到娜英从里头走出来。   「恩表睡了吗?」   「时间到了,他也觉得困了。」   见着娜英望着她,贤子还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。娜英坚持让恩表称呼她为阿姨就好,她很感谢娜英这么做,却又觉得这称呼似乎说明了恩表和韩家的生疏。不仅如此,尴尬的还有介于在她和娜英心中的同一个男人。   每次两个人提及永泰,空气彷佛也有一刻的停顿,前几天一同吃面时娜英也问她「现在这样,还是有点不自在吧?」她无法否认她们之间仍有一块不可碰触的地方,一旦进入其中,所有的问题皆会浮现。    第27章 七、心中的模样      她选择绕过让两个人都不自在的问题,装做没事一般继续生活。毕竟生活虽然平淡却也忙碌,例如敏珠过不久就要从寄宿学校回来度假,要为她准备许多东西。   还没进门,贤子就已听见敏珠的说话声,虽然相处时敏珠并未露出讨厌的模样,但她还是有些拘谨,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已有自己想法的青春期女孩。   进门后敏珠和善的与她打了招呼,恩表倒是高兴的喊着姐姐,姐弟两人一拍即合、很快的玩在一起,客厅里旋即充满了热闹的气氛。   「敏珠,妳就这么喜欢恩表?」娜英打趣着自家女儿。   「妈才更喜欢恩表呢!我要把恩表抢过来,不让他整天黏着妳。」   看着敏珠毫无芥蒂的抱着恩表,贤子的不安才消融些许。   吃饭时敏珠提议要去游乐园玩,娜英建议顺道带上恩表和她,她惊讶望着那母女二人自然的神态,又看见恩表的一脸期待,便点头答应,心中盘算着要做什么便当好带到游乐园去。   准备便当时,敏珠却来到厨房里。「阿姨,妳不用准备这么多这么麻烦。」   「这些没什么。」   敏珠说完话后仍然没离开,她不自觉的看向对方,敏珠噗哧一声笑了出来。「对了,我妈有欺负妳吗?」   她傻愣在原地。   「我开玩笑的。因为妳和我妈相处得太好了,我才想问看看。」敏珠说至此逐渐收起笑容。「我也希望,阿姨能和我妈一直好好的相处下去。」   敏珠说完这句后对她微微一揖便离开了。前脚敏珠才走、娜英后脚便来了。   同样是叫她不用准备便当。「先好好睡一觉,要不然明天就没有精神玩了。」   娜英这种无处不在的关心,对其他人也是这样吗?她和娜英的相处方法未曾变过,那么她们是从一开始便相处融洽了?她看着对方,忽然好奇在娜英心中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。         从游乐园回来后,她和娜英有了一次深谈的机会。在房门口,她喊住想转身离开的娜英,告诉她今天的开心不只是因为恩表的关系,她想她们可以多谈一些,谈那些到英国后她们很少谈的事。   「其实是恩表爸爸救了我。如果恩表爸爸没有好起来,也许我早就不存在这世界上。」她对娜英主动提起了永泰,断断续续诉说这七年来照顾永泰的点滴,还有初次见到娜英时的心虚,以及她们彼此之间有过的嫉妒和自私心。   「我一直以为失去恩表爸爸后,我会痛苦得活不下去。可是今天……谢谢妳。」   「贤子,人不是为另一个人而活的,是要为自己而活。虽然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,可是有时候觉得妳陪在我身边,就像妳当时看着尚振的那种心情。」   她觉得娜英说话有些矛盾,但是对方没有多解释,只说她是第一次看见自己为了恩表以外的事,笑得这么开心,好像让她重新找到了一种方法。   是什么样的心情,又是什么方法?贤子回到房里后难得失眠,她发现自己异常在意娜英说的话。   她真的活得很好,已能够为了其他事情开心了吗?自从来到英国后,她曾彷徨不安、进退维谷,可是娜英带她去超市买菜、教她认路记路,送她去语言中心学习,就像扎了一丝细细的根进入泥土里,已经好一阵子她没有在梦中哭喊着父亲或永泰。娜英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?就像她曾经拚命想照顾好永泰那般,背着沉重的负荷也甘之如饴,而看见对方笑了就觉得开心,娜英体会的是这种心情吗?   永泰曾经是帮她连系着这个世界的线,现在娜英也想对她伸出援手。可是为什么,自己并不觉得高兴?      敏珠很快又回去寄宿学校,娜英也开始忙于服装设计展,贤子一个人在家处理着家务。   那夜的谈话之后,贤子并没有再去追问答案,同样也不深究自己内心的答案。现在这种状况没有什么不好,有个人会陪她讨论料理、帮忙家事还有照顾恩表,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向娜英倾诉,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──肆无忌惮的聊天说笑,把一些傻话说给别人听。   与娜英相处日久,她更肯定娜英对人的体贴来自于内在,而不是为了讨好他人所做的举动。就算到了现在,娜英还是时常问她上课上得如何、需要些什么东西这些琐碎问候,却是一句句像溪流不间断冲刷,进入了她的心。   她从来没有什么远大抱负,她的世界其实很小,只要有个完整的家庭,有她爱的人陪在身边。奇特的是,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是娜英,在这个家里,她竟莫名的有种安心感。 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她为自己和娜英之间设的界线已经模糊了,随时有越界的可能,而娜英似乎也不在意她越界。   将整理好的衣物拿进娜英房里,打开衣柜,衣杆上挂着各色时装。娜英一个月内很少会穿上重复的衣服,和她恰好相反;削肩流畅的剪裁是娜英于设计时独具的特色,和其人性格几乎相同,她只要看着眼前这些衣物,很容易就联想到娜英,几乎可以看见娜英穿上后是什么样子。   拨弄衣服时额角贴上了襟口,绣于其上的金线竟有着滚烫的温度,将她的脸烫得红了。正胡乱想着,电话铃声忽然大作,她连忙出去接了电话。   对方的响应却让她怔然良久。      「贤子小姐,好久不见。」   对方目光扫过眼前的座位,没有起身仅微微点头,贤子犹疑了数秒径自拉开椅子坐下。   她和郑小姐严格说来不算熟识,仅知道她是娜英的好友,在灵堂和医院前见过几次,但她并不讶异郑小姐会有娜英英国住家的电话,只是不明白为何对方要求和她见面。   「看来妳对这里的路很熟了,不用麻烦娜英也知道。」对方看着她,一阵轻笑。「我想贤子小姐应该没把我们见面的事告诉娜英,虽然已经听贤弼说过娜英最近都准时回家吃饭。但是请贤子小姐放心,今天中午娜英会和贤弼一起用餐,相信娜英也跟妳说过了吧。」   贤子是听明白了,郑小姐是拿着量尺圈选属地,将她划出命为「娜英」的圈子外。抿住下唇,她不知要做何反驳。   郑小姐将身子往后倾,俯视般的看着她,有种居高临下的姿态。「娜英、贤弼和我,我们从大学时代就是好朋友,娜英是所有同学眼中公认最聪明的,却没想到她一毕业后马上结婚,嫁给了韩尚振。在韩尚振为了教授资格埋首写论文时,是娜英撑起了整个韩家;后来韩尚振失踪,也是娜英一边照顾婆婆、小叔和敏珠,一边努力工作维持家计;好不容易等到那个人回来了,结果……结果韩尚振竟然够胆子自顾自的搬去天堂,又把娜英抛下。妳说娜英的命怎么这么苦?为什么她一辈子为别人付出,幸福从来不肯停留在她身边多一些日子?」   「从她大学毕业时我就这么觉得,娜英嫁给韩尚振太傻了。可是我现在发现娜英不只傻,根本就是疯了,怎么会把贤子小姐妳一起带来英国?」   「贤子小姐应该知道这件事吧?贤弼一直很喜欢娜英,如果当初没找到韩尚振的话,说不定贤弼会和娜英结婚。」似乎是想到什么,忽然听见对方语调重重一沉。「但是现在,妳看娜英过着什么样的生活?娜英竟然在英国,照顾和她丈夫一起生活七年的女人、教养丈夫和另一个女人所生的孩子,她还要放弃自己的幸福到什么时候?」   贤子总算知道对方今天的目的。「圣淑小姐的意思是……因为我的关系阻碍了娜英?」   「娜英?」重复这样亲近的称呼,圣淑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。「虽然我说的话很不好听,可是我希望贤子小姐不要跟着娜英一起发疯。娜英现在在做的一切只是在报复,让贤子小姐待在英国,看着妳的不自在而痛快,看着妳少了她连生活举步维艰,看着妳的种种窘态,来抚平这七年来所受的折磨。请妳让娜英脱离这种生活,不要绑住她,也不要绑住自己。」   「我没有想过要伤害她,而且娜英……」她抬起头想要辩驳,却被圣淑打断。   「娜英在妳面前看起来过得很幸福吗?谁会和一个抢走自己老公的女人住在一起,还觉得很幸福的?贤子小姐真的认识娜英吗?」对方直接响应了她的不敢回答。「娜英是个很骄傲的人,她是个连韩尚振失踪、韩家全家人的生活快要过不下去,连一句话都没有向娘家求救的人。自尊心比谁都高的她,是骄傲到不会允许自己和其他人共同分享一份爱情的。贤子小姐有没有想过,妳的存在对于娜英根本是种折磨!」对方挺起身子,脸上神情让贤子想起过去韩家亲友来家里要回永泰时,也是这样义正词严。   「我建议贤子小姐从娜英家里搬出来,在英国的住所和费用我和贤弼会帮忙妳,请妳好好考虑。」      贤子不晓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咖啡厅,只知道自己偶然一抬头时,泪水便落了下来。她怔怔看着眼前的建筑物,搬家也不是多难的事对吧?她可以让郑小姐永远找不到她,再去找一份工作把恩表带大,她有自信她可以做得很好……可是那个家会是空荡荡的,会少了娜英和敏珠的声音,娜英会和南社长在一起,或许会过得很幸福吧?   她发现当自己想象着这样的日子前,那是连着心口也开始颤动的哭泣。可是她必须赶紧回家,要快点做饭以免娜英回来肚子饿。   回家进了厨房匆忙洗手,贤子开始忙碌起来。只是切菜切到一半,刀子咚一声摔在砧板上,眼泪为何一直掉不停?    第28章 八、只有上天允许的爱情      娜英回家时,她努力表现得和往常一样,却忽然听见娜英问她:「贤子,怎么了吗?」   手里拿着的汤匙轻轻一颤,她强装镇定的放回碗里。「我想了很久,认为我和恩表还是搬出去比较好。我和恩表只是妳的麻烦,而且恩表也和妳没有任何血缘关系,也不该由妳来养他,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外人……」   「够了!」娜英由原本的轻声询问到怒斥打断,她吓得停下话语,从未见过娜英如此失态。「我说过很多次,我并没有把妳当外人,为什么妳每次总要这样想?」   但她不能停止。如果不继续说,她会心软──「现在这个年代,没有人会再守寡,妳也不用再帮韩家养恩表,我和恩表会自己……」   「我说够了!」娜英大声喝止:「如果妳觉得我对妳还做得不够多不够好,那妳就离开这个家,我不会再拦妳。」   贤子默默起身,要离开的同时,忽然听见娜英开了口──   「贤子,我需要妳。」   娜英为什么要用这么卑微的语气和她说话?就像那次在车上大哭,她心疼的想给予对方更多安慰。娜英妳不该这么可怜、不该这么悲伤,这样子她怎么可能走得开!   脸上不知何时又布满泪水,她的心事曲折在一颗颗的破碎泪珠里,望着与她一同流泪的娜英。      娜英打算和她把事情说清楚,带她来到客厅。   「为什么又提起这件事?」娜英平静下来后开始问她,很快的抓到些什么。「贤弼去找过妳了对吧?他都跟妳说了些什么?叫妳搬家吗?」   「不是南社长。」见娜英作势拿起电话要打给南社长,她低声的说:「郑小姐来找过我了。」   「妳说圣淑?她对妳说了什么?」   她不晓得那些话该怎么和娜英说,只好沉默不语。   「她叫妳搬出去对吧?叫妳不要拖累我,说贤弼还在追求我,不要让我为了妳和韩家耽误终生的幸福!」娜英说到最后,语气软了下来。「我自己想追求的是什么,我很清楚。圣淑虽然是我的朋友,但她说的并不代表我的想法。」   那么现在的生活是娜英想要的吗?贤子觉得自己脑袋中翻腾着许多想法,她只能抓住其中一条线,顺势问了出来:「郑小姐说,妳是个很骄傲的人。」   「妳的骄傲,并不允许妳和其他人共同分享一份爱情。可是为什么……妳要为我让步这么多?」右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左手,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问一个如此别扭的问题,将她们的关系挑破,想知道娜英真正的想法。   娜英回答得很快。「也许是因为我太喜欢韩尚振。」   没有经过思考的回答,不是真正的答案。「妳说过妳对他的爱,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。」   「妳到底想问什么?」   只是这么一句话,她又退回了沉默里。她只隐约抓住了一条线,尽头有着什么她懵然不知,但不管答案是什么她和娜英之间的关系都会改变,感受到娜英对她的在乎后,最后一刻她害怕了。   「去上课吧,我的语文课快迟到了。」她想逃开话题,却被娜英一把揪住,身上顿时传来一阵冷颤。   「妳怕我。」娜英说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了。「那天妳在游乐园里的开心,也不是真的。」   睁大眼睛看向对方,她看见娜英脸上的落寞,眼见对方要松开手,她反射地紧紧抓住娜英──   就算流着心疼的眼泪,她还是贪心了。她想要留在娜英身边,她的心是这么告诉她,望向娜英的眼睛,对方没有告诉她是否读懂了这个答案,只是谁也没有放开手。         明明只过一天,贤子却觉得像过了一世纪这么久。   清早醒来娜英看似一如往常,但语气里的疲惫骗不了人,出门前娜英凝视她许久,却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。   ──她一整天竟因这个凝眸而心神不宁。   打了电话说中午不回家吃饭后,贤子一整个下午便在整理家务和做菜,一到傍晚急忙打开客厅里的灯,等着娜英回来。   就像过去她为父亲等门那样,怕父亲太寂寞,她会留下一盏灯,直到父亲进门熄灯以后她才能安心。如果可以,她也喜欢等娜英回来,和分享今天发生的大小事,她喜欢娜英那些衣服穿得暖不暖、家里东西够不够用那些微不足道的问候,她喜欢为娜英泡上一杯热可可,看着那人因为喝了热饮对她甜甜一笑的模样。   她心底清楚,那是家的感觉。虽然很讽刺,在锦村太太的眼中看来娜英破坏了她的家,而在圣淑小姐他们看来她是破坏娜英家庭的凶手。      眼见时针越来越靠近十一点,贤子握着电话坐立难安,忍不住去房间里看恩表是否睡熟了,便拿起皮包往门口走。   门打开后,就看见娜英倚在围墙旁,错愕地对上她的视线。   娜英看着她,神情有些尴尬。「恩表睡了吗?」   她点了点头,之后才想到娜英仍在门口,赶快让出通道。   对方却没马上进门,而是看向她手臂夹着的皮包。「这么晚了,要到哪儿去?」   「妳手机没开,我有点担心……」   「所以妳想去找我?」   「恩表已经睡了,我想说会很快回来……」   「现在这么晚了,路上没有出租车,公司也有一段距离,妳打算走路过去?」   「以前我也常走到公车站牌等……」   「这里不是韩国。万一恩表睡醒,发现家里没人怎么办?天色又这么晚,三更半夜妳一个人出去很危险。」娜英的声调急促起来,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,逐渐放轻声音。「对不起,我今天心绪有些不稳,刚才说的话妳不要往心里去。」   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变化,她一抬头,便对上娜英真诚的眼眸。「其实看到妳出来找我,我很高兴。」      进屋她连忙盛给娜英一杯热可可,跟着坐在身边,娜英没有握着杯子,只用汤匙断断续续的在杯里绕圈。   「妳要搬走,我不会拦妳。」娜英无故迸出这句话后,捉着贤子的双手,在她不晓得如何反应的同时,将脸靠向她的掌心。「可是我需要妳。贤子,我需要妳。」   这是第二次,娜英对她说这句话,她可以感受到娜英的呼吸搔过她的指尖,细细的、暖暖的,彷佛海草一般从海洋最深处不断滋长、蔓延,婉转缠绕进她心底最幽深的地方。在长年来安静到令人崩溃的世界里,她听到一股不一样的呼吸声,穿过绵密的孔隙,在齿轮的转动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。   世界好像因此松动了,似乎侧过头,就可以看见一道光从缝隙里照进。她低低地发出叹息,娜英成功留下了她,不是怜悯不是救赎,不是因为韩家的关系需要她;而是金娜英自己需要徐贤子,是娜英拉过她的手,露出脆弱的后背,等待一阵安抚,也将人生重量交给了她。      「恩表,阿姨等下要上班,你快过来吃饭了。」隔天起个大早吃饭时,她避开了对方眼神,轻声喂着恩表吃早餐、搭校车,娜英陪着她到门口,在她想转身进门,连忙握住她的手。   还没等对方开口,她便直接开口「中午想吃什么?」   娜英的眼神倏然亮了起来,耀眼得让她无法逃开,只得愣愣迎上。   「妳要等我回来吃午饭?」娜英还想再往下问什么,她们都知道那是问题的核心,可是昨晚她没想,或许连娜英也不敢想。但娜英还是这么高兴,慎重的和她说:「那么就一起吃午饭。以后的每天,也是这样。」   昨晚贤子一个人坐在客厅,环顾四周,墙上参差排列的玫瑰状壁勾是她和娜英一同选购的,矮柜上还摆着恩表的雨衣,不着痕迹的就有了这么多共同的记忆。   回到房间,永泰的照片仍摆在梳妆台上,照片里的永泰穿着她买的外套,抱着恩表憨憨笑着。午夜梦回间她也曾想过,是不是自己害死了永泰?如果他不当韩尚振而是做一辈子的闵永泰,是否就不用经历后来的那些挣扎与拉扯?她以为这么做对永泰是好的,把那个说着需要她的永泰从身边狠狠推开,明明知道永泰无法适应韩家,还是关上了让永泰回来的大门。最后是谁得到幸福了?她、永泰和娜英,都掉入了无法解救的深渊中。   如今她又面临一次选择,这次就让她自私一点吧?不要再管别人说什么、不要再自以为这么做对谁都好──是娜英说需要她的、娜英是清醒的一点也不胡涂、是娜英亲口说清楚现在在做什么。如果娜英做了选择,那么她就跟从娜英的选择。   「好。以后的每天,也是这样。」她轻声的对娜英说,虽然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,但是她想娜英一定会听到。         这次事件之后她们之间生出一层不用言明的默契,她没有问南社长和郑小姐后来又说了什么,而娜英更常带她四处走走。有时候只是在附近的公园,两个人沿着树走了一圈又一圈,有时候只是站在咖啡厅门口,让被规定一天只能喝一杯的娜英汲取咖啡香。她们之间的话题总是很寻常,离不开家务和两个孩子,偶尔聊着聊着就没了声音,但彼此已不像从前那么尴尬,她们沉浸在无声当中,静静听着不属于自己的呼吸。   偶然从街口飘来一首抒情歌,娜英说这首歌已经流行了很多年。说来好笑,这首在大街小巷广为流传的歌曲,她竟然在异国第一次听到。「我所感受到向着他的依赖感,我祈祷过希望那不是爱。凝视我的那令人遗憾的眼神,情愿那只是我的错觉。即便现在也想避开,长久以来只是朋友之爱的他……」   副歌那一段呢?她听了心跳加速,偷偷觑着走在一旁的娜英,对方表情也很微妙。她们低头慢慢走着,怎么觉得路很长很长,好像一直走不完?「因为爱一个人,很可能会失去很多吧?甚至失去每当疲累时得以依靠的友情。但是千辛万苦开始的我们的爱,只有上天会允许的──」    作者有话要说: 我超喜歡這首歌!!□□ 這首歌聽完後接著聽〈後愛〉,就會發現那音色和高音真的漂亮好聽,她真的只是不常出抒情曲而已啊啊□□ 第29章 九、水做的女人         「等下阿姨帮恩表洗澡好不好?」娜英在客厅逗得恩表,这小包子还一脸鼓鼓的问为什么?   「当然是因为恩表很可爱。」   贤子从厨房端着热可可出来,就看见恩表眨着眼睛问娜英「恩表真的很可爱吗?」她听到也笑了出来,电话却在这天下雨的夜晚急促地响了起来,她见着娜英接起电话后神色一变。「……我知道了,我会去机场接妈,叫她不用担心。」   挂完电话,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解释道:「妈说她想念恩表,打算来英国一趟,大概待个几天就会回去了。」   贤子强自压下心底不安,汤匙却早已落入杯底,发出一声铿然。      婆婆和尚嬉到达那天,贤子选择留在家中打扫。两个媳妇一起去机场,她怕到时会让人为难──其实她怎么算得上媳妇?韩家自始至终只承认娜英是媳妇。   娜英带着婆婆回家时,她和宋氏的眼神一对上,也想不出该如何打招呼,对方也只讷讷说出一句。「妳辛苦了。」   恩表看见奶奶来了不断吵着要新玩具,她回避至厨房准备晚餐,而娜英陪着尚嬉聊天。当菜肴全上桌时,却见到娜英眉头皱了一下,将几道菜推至她的面前。「多吃一点。」   她低着头未看向娜英,对方的关心和担心太过明显,她只能安静的用餐。不像平常她和娜英用餐时轻松的气氛,贤子只觉得这顿饭吃下来很累。   收拾好碗筷,准备切水果时,娜英却走过来接过她手上的刀子,体贴的说:「去跟妈聊聊天,这些事情我来做就好了。」   她明白娜英是不想让她和韩家人有太多隔阂,但她仍然局促不安,连坐到沙发上时手臂也是僵硬的垂放着。   这时忽然听见婆婆问道:「到了这里后,都做些什么?」   「帮娜英整理些家事。」   气氛些微凝滞,不久后又听见婆婆问:「这样子真是辛苦妳了,在国外的生活很辛苦吗?」   「不,我过得很好。」   婆婆又询问一些生活景况,她听得明白,就像过去那些无数次询问一样,其实婆婆心中有个想要引导至目的的答案。   「妈,不用担心,我们在这里过得很好。」娜英端着水果盘走了过来,将她从循环中解救出来。「妈妳老是说要喝红茶,我泡一杯给您,小姑也要吗?」   「好……可是不要太多,茶喝多了我晚上睡不着。」   她惯性的挪了个位置留给娜英,却看见尚嬉惊讶的表情。但娜英早走近身旁,坐下来后将手中其中一个杯子塞给她。   她怕娜英喝了太多咖啡,正往娜英杯子里望去时,只听见那安抚人心的声音:「是热可可,一样的。」         「贤子,妳睡了吗?」   半夜里传来敲门声,今晚辗转难眠的贤子开门后见着来人,心里竟有了些许安定。「还没,有什么事吗?」   「没事,只是想看一下妳。」十二点了还不睡就为了这件事,娜英似乎也发现理由过于单薄,连忙补充道:「我只是想告诉妳,我们是家人,我们之间……不是靠其他人其他事情连系的。」   「我记得,妳说过需要我。」她对上娜英的眼睛,想要给对方一些安定的力量。「娜英,我也需要妳。」   娜英轻声笑了出来。「对不起,我原本……」   「我知道妳在想什么。」是自己有过太多次将人往外推的纪录了吧?可是她知道有些底线必须守着。其实她从来不是无止尽的退让,只是因为她面对的是让她觉得亏欠的敏珠妈妈、对方那段痛苦的七年光阴,如果不再欠人什么,她也能选择该怎么做。   两人温情的相互凝视,直到听见另个房门传来开门声,只见尚嬉懵然不知的出现在走廊上。「大嫂和贤子小姐,妳们还不睡吗?」      隔天她直接拒绝婆婆回到韩国的提议。   「妈,这是我和娜英之间的事情,我有把握和娜英在这里生活得很好,就像我当初跟您说过我可以把恩表照顾好,请您相信我的话好吗?」   婆婆被她气得离开厨房,而贤子从来不是个性格热络的人,更多时间她倾向沉默,尤其在这么惴惴不安的时刻,因此家中气氛更形压抑。   娜英总在这样的时刻出现,手上还带着刚去餐馆买的熟食,在餐桌上施以援手,无视于婆婆的问话还为她夹菜。「不要舍不得吃,妳昨天也没吃多少。」   「贤子在这里帮了我很多忙,是我麻烦她很多。」语气听起来很随意,但她知道娜英说这句话时很认真,就像每次那些带有气恼情绪的关心,娜英越在意的时候语调和心情总是相反的。      果然吃完饭后娜英就把自己拉出门。「贤子再不去上语文课,会迟到的。妈,我们出去了。」   只来得及对婆婆一个行礼,她就被娜英带上了车,沿途娜英没有说话,她侧头看向窗外,怎么看玻璃窗上都映着那张好看的侧脸。   车子驶到语言中心门口,她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,却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──   「我哥说过,妳是水做成的女人。」   就这么一句话,贤子的眼泪再度翻腾。她知道自己柔弱又没自信,总是要仰仗着别人才能生存;可是这一刻,她想成为江、想成为河,她想要拥有冲突和改变的力量!水可以柔弱、但也是天底下最无坚不摧的事物不是吗?   她放任自己的想法,几乎是凭本能般,倏地反身抱住娜英。她也觉得害怕,她知道如果说出承诺或者多跨出一步,她和娜英再也回不到已经相安无事的角色中,可是她想拥抱娜英,将自己的情感传递出去,就算成为拥抱礁岩的海浪,会冲撞得碎骨也没关系──   后背传来了一股温暖的暖流,她感受到那是娜英带来的温度。人与人之间的温度是如此令人贪恋,那种长年缠绕她的彻骨的寒冷,都因为这个拥抱而消失了,她知道自己又开始掉下眼泪,但不是因为哀伤,而是幸福。  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,忽然想起娜英的手应该举得很酸,她连忙从这个怀抱中弹开。匆匆擦去泪水后,她不知所措的把头转开,过会儿又微微偏了回来,静静低下脸。   等待许久还是等不到对方说话的声音,贤子偷偷瞧着娜英,见对方正专注看着她,那目光令她心中一颤,脸颊上似乎冒出什么热腾腾的气息。「怎么一直看我?」   她听见娜英重重的深吸一口气。「已经上课了,不下车吗?」   想起课程时间,她慌忙想推开车门,耳边又传来一阵声音:   「上课这么久了,现在进去来得及吗?」   这么开玩笑的语气,对方是在捉弄她吗?回瞋一眼,却看到娜英认真的表情。「贤子,不要离开。」   手指扣着把手,犹豫一会儿后又松了开来。她依旧维持那低首的姿态,安静地坐在车子中。不晓得该怎么厘清现在的情绪,好似一条溪流忽然遇到了悬崖,哗一声从上往下掉,除了害怕,更多的是飞溅出来的欣喜,在这般令人昏眩的刺激中,她情愿不断的不断的往下坠,坠落最深的河底。   「嗯……」听闻娜英轻应一声,她抬起头来,却听见一句好气又好笑的话。「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,我中午没有吃饱。」   「好。我想吃乌龙面。」      看着桌上的炸虾乌龙面,贤子想起第一次共同用餐的情景,没想到娜英先开了口。   「妳喜欢吃炸虾对吧?妳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吃面,点的就是这个。我看妳吃着炸虾,一口一口咬得很慢,舍不得一次吃完。我就在想,妳一定喜欢吃炸虾。」   娜英将炸虾夹给了她,就像过去一样看着她用餐。那次她为娜英的眼光感到不自在,却没想到今日她们依然在一起吃面,还会夹菜给彼此。   一想到娜英一开始便对自己这么关注,她故意问道:「万一我是因为不喜欢才慢慢吃呢?」   「如果是不喜欢的东西,妳会先停一下筷子,再把食物夹回碗里。虽然讨厌,可是不会一口吞下,还是会咀嚼个两三口,应该是为了消化。不过妳喜欢吃的东西和讨厌吃的东西都很多,所以看了好久才分辨出来。」她没想过娜英对她观察得这么仔细,忍不住笑了出来。   「喜欢的东西很多,讨厌的东西也多……所以听好,我最喜欢烤鱿鱼和棉花糖,以后要跟我一起去吃这些东西。」她收起笑容,佯装正经的对娜英说道。   「怎么都是些零食?」娜英脸上无奈,眼里却盛满柔情,只痴痴地讲了一句。「小孩子。」   筷子一用力,炸虾断成了两截。她将其中一半夹到娜英碗里,筷子拿开前还在上头用力戳了好几个小洞。   娜英怎么可以只看着她吃东西?要陪她一起吃。她还计划以后要将这位削瘦的设计师养得身材走样变形,让她出不了家门,每天喂她烤鱿鱼和棉花糖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每次都哭,當然是水做的啊XDDDD 我覺得賢子比較適合當瀑布,淚如雨下啊~ 第30章 十、家      吃完饭,兜兜转转的还是得回家,就像从一场美梦中醒来,贤子望着家门,竟感到一股庞大的压力,有一刻也想转身离开。   但无论如何也要面对,娜英那句「不是逃跑,我在想的是要如何跨进去」,给了她莫大的力量。   一进门,她就见到婆婆难看的脸色,尚嬉还来不及和娜英说完悄悄话,就听见婆婆一声怒吼:「尚嬉妳在做什么!娜英跟我到房里来,我有话想跟妳说一下。」   眼见娜英进了房内,尚嬉难得过来安慰她。「妳不用担心,大嫂应该没什么事,我觉得妳比较要担心自己……我妈态度很强硬,她想把恩表带回韩国。她就是个缺爱的老人家,我和尚豪都劝过她好多次不要来英国,我说妳自己是怎么想的……」   她咬紧下唇站在房门前,听着房内断断续续传出的争执声。   她听见娜英说她和恩表是家人,也听见娜英极力争取她和恩表是亲生母子绝不能分开,不顾尚嬉惊异的眼光,她返身回到房间内。      娜英遵守了承诺,一脚跨进她们彼此共同构筑的家,并为此捍卫奋斗着,那么自己是否也该往前一步?至少要让娜英清楚她心底的想法。   从抽屉里取出戒指,金色环状是永泰对她未说出口的承诺,也曾经圈住了她的心,就算到了现在,她依然会想起当初的事。只是就像她曾和永泰说的,她要每天一点一点把他忘掉,不、不是忘掉,而是一点一点收进回忆里。   很久以后再想起,她希望已经不是心痛而是微笑。      她前去敲响娜英的房门。   「门没锁,请进。」进门后她看见娜英一脸疲惫坐在床畔,却招手让她过来。「我刚才和妈说了,不管是妳或者恩表,都不会让妳们被带回去。」   「妳和妈……刚才吵得很激烈。」   「这件事情不是妳的错,而是我早想和妈这么说。」想起某件事,娜英脸上露出笑容。「我刚才和妈吵架的时候,有一瞬间我在想:换成是贤子的话,会怎么做?其实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常有这种念头,每次看着我所不了解的尚振,我就在想贤子小姐一定能读懂他的想法,想着尚振和贤子小姐做过些什么事,想着贤子妳的一举一动……现在连跟妈吵架,也想到妳了。」   「我……时常想到妳。」眼前彷佛又浮现初相识时的画面,还有后来很多很多的记忆。「妳是从一个我所不认识的世界来的人。第一次见到妳,和我一直想象中的妳不一样,没有抓着我的衣领,也没对我大声吼叫,妳温和得让人有些害怕。本来我没有打算要把恩表爸爸还给任何人,可是那天妳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,我便一直想到妳那时的神情。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,妳会有多么的伤心难过?只要一想到这里,就不希望看见妳再流泪。我只是想把恩表爸爸还给妳,而不是把他还给他的家人。」   「原来自始至终,我们两个人才是站在同一阵线。」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事,发生在她们之间却如此真实。两人同时笑了出来,她望着娜英的笑容,脸上流露认真的神情。   她缓缓打开右手掌,掌心中平躺着一枚她们再也熟悉不过的戒指。「我希望把这枚戒指还给妳。」   她知道娜英为这枚戒指伤心过,每次望见她戴这枚戒指时,娜英一定会想起三个人之间繁乱的纠缠。现在她要把这些纠葛全部斩断,不是将永泰驱逐出她的世界,而是将这个结从她和娜英身上掏解,她想用最原始的身份面对娜英──   「那是尚振送妳的东西,我没有资格动它。」   「……但是它不该由我保管。」   「我说过,妳和尚振之间的回忆,那是任何人都无法夺走的。这是你们曾经相爱过的记忆,不是吗?」娜英将她摊开的掌心阖上,却忽然补了一句。「好好收着,但不要常把它拿出来,我会嫉妒。」   娜英紧握住她的手,她们之间不再需要藉由永泰表达对彼此的关系。在这一刻,她们已成为真正的家人,一点一点的,也许以后在说起永泰时,那已经是很美的回忆。「如果这是我和尚振的回忆,那么未来……」   她看见娜英嘴角还未消逝的笑容。她想,她的未来就在那抹笑容里。      敏珠为此事返回家里时,也意外的和婆婆大吵一架,站在她和恩表这一边。   她不晓得要怎么说出对敏珠的感谢,却见敏珠从娜英房里出来后,走到面前,对她一个鞠躬。「阿姨谢谢妳,我知道妳不是个坏人。」   「我想贤子阿姨住在这里,感觉一定很奇怪,我的感觉也是,可是我能感受到贤子阿姨是真心的想对我们好,其实我的心情有点矛盾……来英国之前,妈曾经和我说她不讨厌贤子阿姨,我现在觉得这句话是真的。」   「敏珠谢谢妳。」   「我们是一家人,阿姨为什么对我这么客气?」敏珠笑着对她眨眨眼,样模像极了娜英。   「那么,我想把敏珠妳当成自己的女儿。」她对敏珠伸出手,之前一直想着,也许有个女儿也不错。   敏珠握上她的手,一脸慎重的模样。「以后请多指教。」      贤子曾经以为自己的世界很孤独,不断转动的年月的齿轮,将这样埋葬她到最深处吧?可是她遇见了永泰,她爱上永泰也重新爱上自己的生命,她曾经想过,失去了永泰她要怎么活下去?   可是娜英告诉她:人不是为另一个人而活的,是要为自己而活。娜英怕她做傻事,把她带来英国,就像将只在角落飞翔的风筝,带到另一个宽阔崭新的世界,只有为自己活着,身边的人才会感到快乐──这是娜英用这么多心力所告诉她的。   如果只有一个人,不用害怕,就跨出步伐去找另外一个人。她知道娜英就在另外一端,等她将冰雪融为江融为海,变成温暖的春水。         敏珠回去学校后,在娜英的强硬态度下婆婆提前返回韩国,她们一同去机场送行,回程路上娜英对她说找一天一起去旅行。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旅程──」   窗外道路朝前方无限延伸,通向着不可知的未来。她看向娜英时却已不再徨然,轻轻点头:「好。」    作者有话要说: 終於完結了(合掌)。 小说书本网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。